金虼蚤正在往架子上碼貨,回頭見到是韓忠烈,笑嗬嗬地說:“哥,你真是有福,天亮來的一批新貨剛上完架,你進來了。幾個月啦,架子一直空著,這貨進不了門就上了洞上。”
韓忠烈看看門外,拉了一把金虼蚤,悄悄地將“鏢黃”的事跟金虼蚤說了。金虼蚤想都沒想,雙手一擊,十分肯定地說:“害人!哪個不曉得水洞是害人坑,這是明擺著讓我們去填坑。我覺得極有可能是一些小記號的主張,反正不是真‘鏢黃’,追究起來又吃不了官司。別的家也有‘鏢黃’噻?”
“我麼子曉得噻?哪家出了這等事也不吱聲啊。”韓忠烈說,“你再想韓家壩有幾家能買得起膏洞?還不是盯著你嫂子的那點嫁妝。”
“對了,這就更不能去買。”金虼蚤拍拍腦袋,“除這個,也許還想利用我們為‘田福記’卷土重來的想法來引我們上鉤。”
“我想到了這點,可我掉過來一想,麼子不‘就雞湯下麵’噻?”
“麼子個‘就雞湯下麵’?你是講,去買水洞啊?!”
“兄弟,你聽我把話講完。過去跟你講過,要立業就得掙錢,在蒲陽要掙錢隻有當洞商。我們這麼小本生意地做下去,日子是不愁過,可再做一朝皇帝也打不了膏洞。我也不是急著要當洞商,可我總覺得這是個天給的好機會。要真是有小記號扛不住這白水,大記號又不接手,低價撈幾對洞不是不可能的呀,你想想。”
經這麼一說,金虼蚤撓撓頭,主意有了鬆根:“等我到洞上去一趟,看能不能探到什麼口風。”但他還是提醒韓忠烈,白水要是一頂頂到春後,“水洞”可能就全塌了。
“你裝著前去對賬,細點心多少能看出一些小記號的底氣。”韓忠烈說,“兄弟,凡事不能前怕狼後怕虎,想掙大錢就要敢下手!在蒲陽進不了洞商的圈子,別想站到戲台中央,也就沒有講話的地方。”
“講的也是。年後看戲,有麼子事都是大洞商湊頭議事。”金虼蚤說,“可這事,我一點主見沒有。”
這時,有個“腳佬爺”模樣的人進來鋪子,要打折訂貨。倆人住了嘴,招呼起生意。
金虼蚤跟前來訂貨的“腳佬爺”一起上了龍王集。
龍王集相比較王家廟、潘家集,膏鹽優質,但龍王集多是雞窩膏,雞窩膏的膏洞隻能養小記號,財大氣粗、想一鍬挖個銀窖的大記號少有在這片山上下大本錢。
幾天沒來,熱哄哄的龍王集,整片山空撈撈的,膏洞鹽棚全都停了工。金虼蚤看到“房利記”老板房利山擰結著眉頭、皺巴著臉在看天,他個子瘦小,時常愛和人開個玩笑什麼的。當初金虼蚤上山給小記號打折子,他是頭一個叫好的。沒等金虼蚤開口,房利山先說了話:“金佬爺又在發麼子大財噻?”
“大河漲水小河滿,”金虼蚤說,“‘田富堂’吃的可是老板們的剩飯,你不開鍋掌勺,我們連香也聞不到。”
“你還別講水,一提水我連尿褲的心都有。”房利山說,“白水漲得比津池的溫泉還大。我那幾個洞啦快成老婆的破馬桶了,留著騷得嗆人,扔了吧連燒柴火都不如。金佬爺,你也不是外人,我這心裏愁得呀,就想找個人講講。前兩天我們幾個還想著能不能讓‘彭天記’這些大記號替我們扛些日子,可人家大記號問‘麼子個扛法?’我們又沒有個好主見。倒是‘張水記’的‘大賬’出了個主意。”
“麼主意噻?”
“當——膏——洞!”
“當膏洞?我還是頭一回聽講呢。”
“甭講是你啦,我也沒有聽過!不過,好歹也算個招噻?我到長江埠胡民生當行一問,差點沒把人氣死!起初我們開一對洞,哪個不花個千兒八百的,你講講當行出多少?”
當鋪是一口吃半截的狠主,金虼蚤想即使是“水洞”可也是有膏有鹵水,平時交易起來不出個六百塊大洋,嘴都不要開,否則不被打掉牙也會被自己的話咯掉。他撓了撓頭說:“當五,當五,怎麼著不出個三五百塊?”
“爛他大的個墨頭,到龍王集搞個‘草鞋幫子’、到館子裏抽一槍煙還得付一塊大洋吧,你講當行出多少?”房利山伸出五根與身材十分和諧的短小指頭,跺著腳說,“五十塊! 五十塊呀!比衙門還黑三分。老子講了,就是賣五十塊,也不去當五十塊,太氣人了。你講是不是噻?”
金虼蚤說:“那是!打劫呢。”
金虼蚤在龍王集沒有打到一家記號的折子,便回到韓家壩,與韓忠烈又說了一通封洞熄爐和“田富堂”下來的生意。
事隔兩天,韓忠烈清晨開院門,準備做第三道“功課”。又有一張黃裱隨著門風飄進院子,他慌忙撿起來,這張與上回形式雷同的“鏢黃”,隻是內容上多貼了兩個字,這回是:“趕快買水洞”。
“倒底是什麼人幹的呢?他在圖什麼噻?”韓忠烈一頭霧水地進了閔六爺的屋子。
閔六爺好像有了主意,他說:“你再等三天!”
其實又隻隔了兩天,閔六爺拿著粘有“事不宜遲”四個字的第三張黃裱對韓忠烈說:“你去把斷臂的‘日地鼠’請到家裏來吧。”
韓忠烈捏著“鏢黃”叉到腰上,不大相信地問道:“‘鏢黃’是他送的?!”
“就是他,昨晚被我貓住了。”閔六爺肯定地說。
閔六爺穿著破襖子兩個晚上鑽在一垛斜對韓家院落的草垛裏,大約在昨夜四更天的時候,一個黑影蹭到了大門邊。黑影四顧無人,便吃力地用嘴從懷裏叨出一個東西,又很吃力地將東西用嘴掛到門搭上。閔六爺揉了揉眼,撥開麵前的一把稻草,黑影正好轉過身,被微弱的月光照了個清楚,黑影甩著兩隻空空的袖筒快快地上了官道往大富水方向走著。除了那個靠自編自唱工人苦難歌子討飯吃的“日地鼠”,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