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策 無花季節(3 / 3)

他決定自己親自跑一趟。一是對辛勤工作的蜂溪所同誌們表示個慰問,二是也表明一下自己仍然事必躬親的作風,三也是確實有點手癢。他特別渴望那種把手銬鎖到罪犯腕上的一刹那的快感。反正政治處的會定在9點開,跑一趟完全來得及。

蜂溪便是使這個縣升格為市的新開發的旅遊區。一條山溪從高低錯落的峰巒間千回百轉地流淌,溪邊處處野花盛開,引來無數蜜蜂飛舞,故名蜂溪。隻是無法預測旅遊的人一多還會不會有蜂。蜂溪派出所是治安所,小院便坐落在蜂溪邊一個羅圈椅似的山坳裏,日日夜夜聽得見溪水的吟唱。吉普車在院門口停穩,傅鐵剛一跳出車門,便見所長羅大可笑模笑樣地迎上來了。

“喲,怎麼局長還親自來了?”羅大可也是個老民警了,為人城府很深,此時的話說得似乎有點弦外之音。傅鐵不接這個話茬,徑直問抓的人在哪兒?羅大可一指專門關押人的小屋:“仁,都在那兒呢。真是窮瘋了,搶了個進山拜廟的和尚,那能有幾個錢?”

傅鐵一聽,也覺得這事好笑。鬆了口氣,便轉而表揚羅大可他們動作迅速,工作認真,等等。羅大可不置可否,隻笑笑。那笑容裏似乎還有什麼話,讓人捉摸不定。

民警們把三個年輕得似乎連奶味還沒褪的小子押上車,羅大可便說:“傅局長您看還有事麼?沒什麼我該帶人進山巡邏了,聽說今兒省上有人來旅遊,得盯著點兒。”這意思分明是逐客了。傅鐵也不好說話,一瞬間感到自己代理局長之後有許多人的態度都變化了,不禁感歎不已。吉普車拐出小院,順溪邊公路曲曲彎彎地走,不時有興致勃勃的旅遊者迎麵擦肩而過。一隻蜜蜂撞進車窗,驚異地飛了一圈,又嗡的一聲去了。這時傅鐵便聽到後座下蹲著的小青年裏有人懾懦地叫他:“傅……傅局長!”

傅鐵一愣。後座上看押民警怒氣衝衝地喝道:“閉嘴!傅局長是你叫的?”看那小夥子眉清目秀的,眼神裏分明是乞求。傅鐵便製止了民警,間:“你認識我?”那小夥子說:“我姓吳……我爸……叫吳森忠。”

傅鐵的心忽悠一下,他看到另外兩個小夥子分明露出了嘲笑的神情。那自稱姓吳的小子見傅鐵發愣,便又說:“我剛和派出所的大叔說了,可他不信……我,真姓吳,吳書記是我爸。”

傅鐵一下子明白自己被羅大可那老家夥給撂進去了。他現在麵臨著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他知道羅大可的行動代表了許多基層民警的心理,看你這個剛代理了的局長能否正確處理此事。他眼前又浮現出羅大可那笑模笑樣的臉,那笑容的內涵實在是豐富。傅鐵覺得渾身有一種麻酥酥的不自在。他瞥一眼那小子冷冷地回答說:“我不認識什麼吳森忠吳書記,更不認識你。”然後便扭過頭不說話了。

齊誌遠喜歡傅鐵。傅鐵代理局長既是順理成章也是齊老頭兒力薦的結果。苗副局長當時就曾推薦過蜂溪派出所的羅大可。齊誌遠和傅鐵都是偵察兵出身,都打過仗,一個在朝鮮一個在中越邊境。這一點使他們很有些相通的地方。

聽說吳書記的兒子參與搶劫被抓,齊誌遠的第一反應和傅鐵不謀而合。管他呢,證據確鑿,抓了就抓了。再說,吳書記從地委調來時間不長,家屬還都住在招待所裏,這小城裏認識他們一家的人並不多。誰知道這小子會不會是冒充的?傅鐵向他彙報,他便拍著傅鐵的肩說:“該怎辦怎辦,你做主就是。”隨即也就把這事扔到腦後了。他現在是顧問了,說話做事得顧著這個身份。上午研究警銜的會便沒參加,去市醫院看鄭瞎子。

鄭瞎子鄭一凡已經昏迷。他那瘦小的妻子在病床邊愁苦地坐著,見了老局長眼淚便禁不住地往下落。齊誌遠知道這女人是小學教師,已經兩個月沒領到工資了,家裏還有個病婆婆和上學的孩兒,心頭不禁一酸。他性子烈可心腸軟,見不得這生老病死孤兒寡母的景象,忍不住責罵自己為什麼早沒想到照顧一下老鄭,真是用人太狠啊。馬還得吃草呢。他和哭泣的小學教師相對無語,病房裏一片沉沉的空寂。就在這時候司機小任悄悄進來告訴他有人找。

他奇怪誰竟會找到醫院來,出門一瞧是市委的辦公室主任老邸,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老邸熱情地和他握手,像多年沒見的老朋友似的。然後問他身體怎麼樣,家裏如何如何,小孩子還乖吧,等等。齊誌遠說什麼小孩子,我兒子的孩子都上小學了。老邸便說我問的就是你孫子呀,齊誌遠說可我沒孫子隻是有個孫女。兩人便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齊誌遠正色道:“我知道你找我幹嗎,這說明那小子倒真是吳書記的兒子。可惜是抓的現行,我無能為力,誰讓他自己折騰到這份上呢?”

老邸說:“老齊呀,吳書記可是什麼也沒說,你別誤會。該怎辦怎辦,這咱懂,我就怕你不該怎辦怎辦呢。”

幾句話把齊念遠倒說得疑惑了。莫非這老邸和吳書記有仇?來個落井下石?不對啊,平日見他和吳書記親近啊。齊誌遠是個直性人,一時竟繞住了,眨巴眼不知該說什麼。

老邸笑盈盈地,隨即不再提這個事,轉而問老齊幹嗎來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齊誌遠照直說了,老邸便要求去看一下鄭一凡同誌。齊誌遠不能阻攔,老邸便進去了,瞻仰遺容般地轉了一圈兒,肅穆地和家屬握了手,然後一溜煙地去了。

直到坐進汽車,齊誌遠也沒順摸過味兒來,忍不住自言自語:“這個老邸,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倒是司機小任機靈,嘻嘻一笑說:“這您還不明白麼?他隻要讓您知道那小子是吳書記的真兒子,目的不就達到了麼?”齊誌遠還發傻:“可真兒子假兒子我也不能詢私枉法呀。”小任倒不耐煩了:“哎呀,像您這樣的有幾個?老邸以為您不過是在公共場所唱高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