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貴清好一陣折騰英芝。幾乎到下半夜,貴清方昏昏睡去。英芝卻因為貴清的一個承諾,激動得輾轉反側,無法人眠。
英芝和貴清終於開始蓋他們的房子了。貴清跟人做過裝修,多少懂得一些蓋房的道道。他按英芝的要求自己畫了一張草圖。新房是兩層樓的,南北朝向。樓下正中間是個大堂屋,堂屋兩側各有兩個房間。朝南的房間,一間留給賤貨,一間準備將來再生個兒子住,朝北的房間,一間堆放工具雜物,一間給客人來時搭鋪。灶房和廚房在雜物間的隔壁。樓梯在外麵,樓梯下便做了豬圈。而英芝和貴清的臥室在樓上。因為英芝說過好多次,貴清終於將廁所畫進了他們即將蓋的房子裏。這是英芝最滿意的地方。因為貴清準備在廁所安裝上淋浴頭,說是洗起澡來方便一點。這是英芝事先都沒有想到的,英芝為這個建議好好地表揚了一下貴清。樓上還有兩個房間,貴清說,說不定以後還會生個女兒,讓女兒跟爹媽一起住在樓上比較好。英芝想,我才不想生女兒哩,生個女兒到世上來受氣受苦,我做她的媽心裏都不好受。但英芝因為心情很好,便沒把這話說出口。
英芝和貴清開始一趟一趟地買磚買水泥,英芝到娘家把她哥哥的小手扶拖拉機借了幾天,貴清便每天開著小拖備料。忙乎了個把多月,終於可以開工了。新房動土那天是三月八號,這是英芝挑的日子。貴清說:“三八婦女節是個什麼黃道吉日?”
英芝說:“我就要這天。”英芝想,這天是我們的女人節,在這個日子起屋,說不定我會翻個身哩。
整個備料過程,用的都是英芝的錢,貴清拿不出一毛錢來,就是中午趕不回來在外麵買個饅頭吃碗麵的錢都是英芝掏的腰包,如此這般,貴清自覺氣短三分,也就沒有什麼底氣在日子的挑選上與英芝相爭。
三月八日,英芝屋後的桃花突然就開了一枝。往年從沒開這麼早,英芝不禁有幾分驚喜。開工時,人家都看著了那桃花,紛然笑,說英芝你歡喜個什麼?說不定是貴清要走桃花運了。英芝便也笑,說他要走桃花運,哪個還擋得住?就讓他走他的桃花運,我走我的狗屎運好了。
難得英芝快活,說這麼好玩的話,說得人家都笑得哈哈哈一轟一轟的。貴清滿心歡喜,也就拉開一副架勢正經地大幹了。隻是每天晚上,貴清都拉著這些幫忙的朋友上路邊的飯館去吃飯,飯間還要喝酒,喝完酒還要打麻將。這些開銷仍然得英芝出。錢花在房子上,英芝不心疼,可錢都吃進人肚子裏了,英芝就覺得渾身如同刺紮了一樣。好幾次她都朝貴清拉下了臉色,說吃幾頓飯也不是不可以,但也不能天天吃呀。貴清的回答理直氣壯。貴清說:“你讓人家天天幹活,還能讓人家不天天吃飯?”
英芝無話可說。
房子蓋得很快,幾天工夫,二樓預製板就架上了。又不幾天.,屋頂架上,房子就有模有樣了。先前備好的材料業已用完,剩下的活計除屋裏的粉刷和鋪地外,還有窗子和門,英芝所要的廁所也是空蕩蕩的。貴清朝英芝開了單子,說是還要買料多少,石灰和沙多少,水泥多少,油漆多少,英芝一條一款地細問貴清價格和用量,算了一夜,再怎麼摳緊了算也還得花三千塊錢。就這,還沒有包括大門和院牆。英芝手上卻隻有一千塊錢不到,無論如何也是不夠的。整個一晚上,英芝都呆坐在屋裏發愁。
貴清打完牌晚上吐著哈欠回到家,英芝間貴清怎麼辦?英芝的意思是想要貴清找他的爹媽借一點,貴清卻佯裝沒聽見。見貴清這副神氣,英芝幾乎又想要跟他大吵一架。英芝決定自己去跟公婆開口。
英芝這天早上起來,不是先到新房那裏觀看,而是到灶房幫婆婆煮稀飯。英芝蹲在灶邊一根根遞著柴火棒子燒火,她心想,我今天一定要耐心一點。英芝的婆婆冷笑了一聲,說:“你嫁過來一兩年,沒進過灶房,進來跑來幫忙,怕不是專為幫我煮稀飯的吧?”
英芝的婆婆的話撐得英芝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吭吭巴巴了半天,方說:“是這樣,媽,我們的房子,您也看到了,快蓋好了,但是……但是……我們錢花光了,隻差一點點……”英芝的話還沒有說完,英芝的婆婆就搶過了話頭。英芝的婆婆說:“我跟你公爹手上是有一點點錢,不過你莫指望我們會借給你們起屋用。我們這是留著養老的。看你這個浪蕩樣子,我指望貴清也是指望不了的。你就是來灶房燒一百天火,也休想從我這裏拿到一分錢……”英芝也沒等婆婆的話講完,便氣得把手上的柴火棍子猛然往灶裏一塞,起身而去。出門時,英芝想,聽這種混賬話,又有哪個能耐得下心來?
新房已經停工了。貴清說蓋到這份上已經是大頭朝下了。以後有-點錢就做一點。慢慢地做,總歸有一天會做好的。英芝想這也不是沒理。可是讓她仍然跟公婆住在一起,攪在一口鍋裏吃飯,進進出出用一扇門,她覺得自己心口憋得慌。家對她來說,不是一個溫暖舒服的地方,而是她的地獄。這麼想著,英芝就越發覺得自己必須早早地將這蓋起來,早早地跟她的公婆分為兩家人。
這天吃過中飯,英芝對貴清說她去娘家再借點錢。貴清滿口答應“邊送英芝出門,一邊痞著臉說:“放著你現成的娘家有錢你不借,你茲我爹媽開口,那還不是自找倒黴?”
英芝氣得臉都變了色,她心裏暗暗罵道:“你當我娘家是開金鋪配再說,我在老廟村蓋屋,蓋好了是你來住,憑什麼要我娘家借錢?你愜媽都是甩幹飯的?”
罵也沒用。像貴清這樣的人,講的是實惠,罵也白罵。恨隻恨自嫁錯了人,這一錯就沒有辦法回頭。英芝走在路上越想越覺得婚姻對二女人來說,要麼是天堂,要麼是地獄。嫁好了人就是天堂,嫁壞了人舅是地獄。三夥的老婆就是嫁進了天堂裏,而她則嫁到了地獄。英芝真痛恨自己做姑娘時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這些,竟是這樣糊糊塗塗地嫁了嫁給了貴清這麼個浪蕩子不說,還攤上那樣的公婆。自己的前輩子也二曉得是不是做了惡事,落得了下輩子受懲罰。
英芝一路走一路歎想。她徑直走去了縣城。她要去找文堂借錢。
文堂在一個名叫“踢踢踏”的歌舞廳管音響。文堂一見英芝便笑說:“是不是想我了?”在文堂這種沒正經麵前,英芝一下子心情就輕了起來。英芝也笑道:“你有什麼好想的?想你荷包裏的錢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