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冒險回家,敵人掃蕩我村剛剛走,我先在店子頭表姐家稍停留,夜晚到家睡下,又聞槍聲,乃同妻子至一堂伯家躲避。這一夜,本村孫山源被綁出槍斃,孫為前縣教育局長,隨張蔭梧南逃,近又北來活動。
時,刁之安為我縣特委,刁即前述我至京郊黑龍潭所訪之育德同學。刁深縣人,外祖家為安平,所以認我們為老鄉。
為人和藹,重同鄉同學之誼。但我不知他何時參加黨組織,並何由擔任此重職。
一九三九年,二十六歲。王林與區黨委聯係,送我與陳肇過路西。當即把車子交給刁,每車與五元之代價,因當時車子在冀中已無用。我的介紹信,由七地委書記簽名,由王林起草。我見信上對我過多吹噓,以為既是抗日,到處通行,何勞他人代為先容,竟將信毀棄。過路後,因無此信,遲遲不能分配工作,迂之甚矣。
同行者,尚有董逸峰,及安平一區幹部安姓。夜晚過路時,遇大雨,冒雨爬了一夜山,冀中平原的鞋底,為之洞穿。
過路後見到劉炳彥,劉是我中學下一級同學,原亦好文學,現任團長,很能打仗,送我銀白色手槍一支。
在一小山村,等候分配。劉仁騎馬來,談話一次。陳以遇到熟人,先分配。我又等了若幹日,黃敬過路西,才說清楚。
分配到晉察冀通訊社,在城南莊(阜平大鎮)。負責人為劉平。劉中等個兒,吸煙鬥,好寫胡風那種很長句子的歐化文章,係地下黨員,坐過牢。
通訊社新成立,成員多是抗大來的學生,我和陳肇,算是年歲最大的了。在通訊社,我寫了《論通訊員及通訊寫作諸問題》小冊子,題集體討論,實係一人所為,鉛印出版。此書惜無存者。在通訊指導科工作,每日寫指導信數十封,今已不憶都是些什麼詞句。編刊物《文藝通訊》,油印,發表創作《一天的工作》、《識字班》等。
識西北戰地服務團及華北聯大文藝學院的一些同誌。
生活條件很苦。我帶來大夾襖一件,剪分為二,與陳肇各縫褥子一條,以磚代枕。時常到棗林,飽食紅棗。或以石擲樹上遺留黑棗食之。
冬,由三人組織記者團赴雁北,其中有董逸峰,得識雁北風光,並得嚐辣椒雜麵。雁北專員為王斐然,即育德中學之圖書管理員也。遇掃蕩,我發燒,一日轉移到一村,從窗口望見敵人下山坡,急渡冰河,出水褲成冰棍。
一九四○年,二十七歲。晉察冀邊區文聯成立,沙可夫主任。我調邊區文協工作,田間負責,同人有康濯、鄧康、曼晴。
編輯期刊《山》(油印)、《鼓》(晉察冀日報副刊)。發表作品《邢蘭》等,冬季反掃蕩期間,在報紙發表戰地通訊:
《冬天,戰鬥的外圍》等。
寫論文評介邊區作者之作。當時,田間的短促鋒利的詩,魏巍的感歎調子的詩,邵子南的富有意象而無韻腳的詩,以及曼晴、方冰樸實有含蘊的詩,王林、康濯的小說,我都熱情鼓吹過。
識抗敵報(晉察冀軍區報紙)負責人丘崗,攝影家沙飛等。
辯論民族形式問題,我傾向洋化。
一九四一年,二十八歲。在此期間,我除患瘧疾,犯失眠症一次,住過邊區的醫院。秋季,路一過路西,遂請假同他們回冀中,傅鐸同行。路一有一匹小驢。至郝村,當日下午,王林、路一陪我至家,妻正在大門過道吃飯,荊釵布裙,望見我們,迅速站起回屋。
冀中總部在郝村一帶,我幫助王林編《冀中一日》,工作告竣,利用材料,寫《區村、連隊文學寫作課本》一冊,此書後在各抗日根據地翻印,即後來鉛印本《文藝學習》也。
妻懷孕,後生小達,王林所謂《冀中一日》另一副產品也。
在冀中期間,一同活動者,有梁斌、遠千裏、楊循、李英儒等。
一九四二年,二十九歲。春末回路西文聯崗位。此年冀中敵人“五一大掃蕩”。冬季,文聯解散,田間下鄉。我到晉察冀日報編副刊,時間不長,又調到聯大教育學院高中班教國文。
教育學院院長為李常青,他原在北方分局宣傳部負責,自我到邊區以後,對我很關心。抗戰期間,我所教學生,多係短期訓練性質,唯此高中班,相處時間較長,接觸較多,感情亦較深,並在反掃蕩中共過患難。所以在去延安途中和到達延安以後,我都得到過這些男女同學的關懷和幫助。
時達來信說,帶來家庭消息,往返六日去聽這一消息,說長子因盲腸炎,戰亂無好醫生,不幸夭折,聞之傷痛。此子名普,殤時十二歲。
一九四三年,三十歲。冬季,敵人掃蕩三個月,我在繁峙,因借老鄉剪刀剪發,項背生水泡瘡,發燒,堅壁在五台山北台頂一小村,即蒿兒梁。年底,反掃蕩結束下山,行山路一日,黃昏至山腳。小橋人家,即在目前,河麵鋪雪,以為平地,興奮一躍,滑出丈遠,腦受震蕩,暈過去。同行康醫生、劉護士抬至大寺成果庵熱炕上,乃蘇。
食僧人所做蓧麥,與五台山衲子同床。次日參觀佛寺,真壯觀也。
一九四四年,三十一歲。返至學院,立即通知:明日去延安。(此節已發表,從略。)
一九四五年,三十二歲,八月,日本投降,當晚狂歡。我很早就睡下了。
束裝赴前方。我為華北隊,負責人艾青、江豐。派我同淩風等打前站,後為女同誌趕毛驢。路上大軍多路,人歡馬騰,勝利景象。小孩置於荊筐,一馬馱兩個,如兩隻小燕。
過同蒲路,所帶女隊掉隊,後趕上。
至渾源,觀北嶽。
至張家口,晉察冀熟人多在,敵人所遺物資甚多,同誌們困難久,多撿廢白紙備寫畫之用。鄧康、康濯都穿上洋布衣裝。鄧約我到他住處,洗日本浴。又給我一些錢,在野市購西北皮帽一頂,蠶綢襯衣一件,日本長絲巾一幅,作圍巾。
要求回冀中寫作,獲準。同行一人中途折回,遂一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