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塔爾拉(3 / 3)

我想方設法打開根明叔這本故事書的時候,秋琴認識了我們中隊的司務長。我那時曾和秋琴把話題扯到根明叔身上,但每次都被秋琴用多種方法避開了,她隻說塔爾拉的人你最好別了解,包括她在內。秋琴這樣給我說時我靜靜地看著秋琴,秋琴把目光慌亂地移開了。

我們中隊的司務長開始懷疑我和駐地姑娘交往,就跟蹤我,後來就很自然地認識了秋琴。

過後,司務長曾說秋琴是個很不錯的女孩。

很不錯的女孩秋琴那時候已在我的心裏紮下了根,占據了我心裏神聖的位置。

但秋琴把自己押在了走出荒涼的塔爾拉邁向生活新內容的路上。

當然,秋琴也知道她在我心裏的位置,可我沒法讓她走出塔爾拉,我沒這個能力。

秋琴卻很快從塔爾拉消失,傳說秋琴是要到很遠的喀什市去定居,喀什市對於塔爾拉人來說是一個得抬起頭仰望的城市。司務長調到喀什去了,秋琴很自然地隨他而去。在秋琴離開塔爾拉之前,她來到我們中隊駐地,是和司務長一路又說又笑來的,她來得無拘無束輕鬆又自然,我們司務長在秋琴麵前畢恭畢敬,秋琴漂亮的臉上寫滿了厚厚的笑意。

我在中隊碰上秋琴,我們都很尷尬,我和秋琴的目光都互相躲避著對方。但是後來秋琴還是向我走來,她特意告訴了我關於她的身世。

“你知道嗎?”秋琴是這樣對我說的,“喬根明是我的親爹!”

我愣了愣,才說:“我不知道。”

秋琴說:“你從現在開始就知道了。”

後來,青婆作為無兒無女的“五保戶”老人成了我們部隊學雷鋒活動的對象。我們給青婆打柴禾、挑水、掃院子,我們也就成了典型。

我沒有向青婆提問關於秋琴關於根明叔關於郭連長和秋琴媽的事,但青婆認準了我是那個和秋琴在一塊放羊的後生,她她給我講那些的時候,當然拍醒了那隻黑貓,黑貓不情願地離開她懷裏時看了看陌生的我。我就象黑貓聽青婆誦經一般聽著塔爾拉的故事。

我讀著塔爾拉的故事,的確很耐讀,但讀起來卻很費力。

青婆說,秋琴的媽是個戲子。戲子你知道嗎?我說知道,戲子就是唱戲的。

青婆說,秋琴的媽不是唱戲的戲子。

我不明白不唱戲的戲子怎麼會叫戲子?

青婆說,秋琴的媽是跳舞的戲子,不唱,從頭到尾不唱一個字,隻跳舞。

我說,那是舞蹈演員,不叫戲子。

青婆說,反正都一樣,她跳舞也是給人看的,唱戲也是給人看的。都是演戲的。

秋琴的媽魏芳是個舞蹈演員。

舞蹈演員魏芳沒結婚肚子就大了,就從北京被遣送到新疆,分來分去最後被分到了塔爾拉。

青婆說,秋琴的媽是個戲子,戲子就是那樣。

舞蹈演員魏芳沒有生下肚裏的孩子,去了趟醫院全身就輕鬆了。她單身一人來到了塔爾拉。

秋琴就象她媽一樣。青婆說,她是說她們母女長相一樣。

這個我不難想象出來。長得漂亮的女人不論是幹什麼在什麼場合,都會成為人們關注和議論的中心。

但是漂亮的舞蹈演員魏芳在塔爾拉卻陷入了荒野般的寂寞和孤立無援的境地 。 並不是塔爾拉的人對美麗的女人熟視無睹,而是魏芳的名聲使得沒人敢去接觸,怕沾染上無法洗卻的毒素。

戲子總歸是戲子,她的演戲手段絕對高明。青婆說。

塔爾拉的第一任連長是喬根明。塔爾拉就是根明叔帶領人一手開墾出來的。那片名叫“軍息”的胡楊林就是根明叔為匆忙西去的墾荒戰士建造的安息聖地。

後來發生的一些故事,與舞蹈演員魏芳的到來是分不開的。

長得象她媽一樣漂亮的秋琴象她媽一樣未婚先孕,半年後秋琴就挺著大肚子回到了塔爾拉。

塔爾拉人開始不明白秋琴出去半年後為什麼就這樣回來了,並且是和肚裏的孩子一塊兒回來的。

秋琴卻沒有生下肚裏的孩子,不知不覺中人們發現秋琴鼓著的肚子就突然之間塌了下去,恢複成以前模樣的秋琴沒有要離開塔爾拉的樣子,反而又出入在塔爾拉的角角落落,好象遙遠的喀什市對她隻是一個記憶,與她沒一點兒關係。

秋琴嫁給立新是那年的冬季。那年的冬季刮了無數次風,也下了無數次的雪,但雪下得都不大,很薄地鋪在漠野上,形容不出一個雪白的世界。

秋琴嫁給立新是塔爾拉人沒想到的。漂亮的秋琴怎麼會嫁給賴模賴樣遊手好閑的立新呢?這事兒就憋在了塔爾拉人的心裏成了一個很難解的謎。

這個謎沒過多久就自然而然地解開了。人們才知道秋琴並沒有在喀什市站住腳。喀什是個城市,比秋琴還要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並且那些漂亮的女人有絕對的優越條件。我們原來的司務長象其他人一樣也喜歡優越的條件。

至於秋琴是以怎樣的方式和我們的司務長成為“夫妻”的,我和根明叔的女兒紅柳結婚後,我才知道要真正成為夫妻還不太容易,但要成為男人女人之間的“夫妻”事並不是多麼難。問題是秋琴和我們的司務長兩人要成為夫妻卻都懷有各自不同的目的。

反正秋琴嫁給立新是個天大的錯誤。

在秋琴挺著大肚子回到塔爾拉後,我曾經去找過秋琴。我很想了解秋琴離開塔爾拉半年來的生活情況,問她今後的打算,因為秋琴畢竟是第一個占據我心靈聖地的女孩。

我的出現遭到了秋琴非常冷漠的對待態度。我見到秋琴的時候,她挺著大肚子給正在喝酒的郭連長炒菜。郭連長身上過早地穿上了那件到處冒著黑乎乎棉絮的軍棉衣,他蹲在土炕上一個人有滋有味地喝酒。

我喊了聲秋琴,秋琴愣了愣回頭看了我一眼繼續為她爹炒菜。倒是郭連長叫我上炕去陪他喝幾盅。郭連長又會開始對我這個當代軍人的嘲笑,他的話題永遠也不會有新的意義,但他卻能說得很有味道,比起酒來,更能叫他舒心,他需要這種有味道的話題當做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