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回到家哭了半夜,姐把眼眶哭成了紅棗一樣。
姐不死心,姐更堅定了讓我去當兵的心願。
姐是在一個晴朗的秋日裏打聽到來我們鄉接兵的幹部住處的。姐到表姑家好說歹說借了二十元錢買了兩條本地稍有名氣的煙就去了。
姐提著兩條煙怯怯地走進招待所輕輕地敲響了接兵幹部的房門。
接兵幹部悶悶地抽著煙。在煙霧洶湧的房間裏,姐的出現令接兵幹部沉悶的目光亮了一亮。
接兵幹部久久地打量姐很耐看的臉麵。
姐拘謹地不知把煙提在哪隻手上好,姐不知道把煙放在哪個位置更合適更能體現出她是來求人的。
接兵幹部看夠姐姣好的臉後,才淡淡地問:“你找誰?”
姐看著接兵幹部身上的軍裝說:“尋你。”
“有事嗎?”接兵幹部不動聲色地看著姐手中裝煙的布包。
姐沒有說話, 姐手顫顫地打開布包, 取出兩條煙拿在手中。
姐不知咋開口才好,姐就把手中的煙掂掂往接兵幹部的手裏送。
接兵幹部一下站了起來:“你想幹什麼?”
姐聽著接兵幹部的普通話有些慌亂,就說:“鄉下沒啥好東西,這煙您抽吧。”
接兵幹部看著姐手上煙的牌子說:“我不要。”
姐急了,姐顧不得許多,姐就急忙說:“求你,把我弟弟接走吧。”
接兵幹部推開姐手中的煙,說:“你弟接走接不走,不是我說了算的事。”
“誰說了算?”
“不是誰說了算,征兵是部隊和地方政府武裝部門共同的事,主要是人員素質合格才能定的事。”接兵幹部說。
姐說:“鄉武裝也可以說了算?”
接兵幹部說:“那到不一定。”
姐一聽, 不一定也有希望呀, 姐就把手中的煙往回收了收。
姐很不自然地說:“這煙,是帶嘴的。”
接兵幹部又看了看煙牌子說:“你拿回去吧。”
那時姐心裏有了譜,姐就不再苦著臉。接兵幹部的話對姐來說是一根救命稻草。
姐把那兩條煙最終送給了鄉武裝部長,武裝部長拿上煙後給姐的回答是,村上同意報上來,他可以幫上忙,村上不報他也沒法,他主不了村上的事。姐說煙是帶嘴的,武裝部長說他知道帶嘴煙抽起來沒勁可不嗆人。
姐苦著臉回了家。
自從爹媽相繼死後愁苦的日子就狠狠地糾纏上了姐。姐在悶悶的日子裏苦苦地想著為她的狗剩弟能當上兵的這條路第一關咋過?
姐為了她狗剩弟的今後,又去求村長了。姐知道當兵第一關村長的重要性,姐那次去求村長時就給村長跪下了。姐覺得隻要她的狗剩弟能當上兵她沒必要顧啥自尊,當然姐也不知道“自尊”這兩個字所包含的是些做人的什麼內容,但姐知道活人過日子的難處,姐就放下了她的倔脾氣,為了她的狗剩弟能當上兵。
姐的舉動並沒有感動村長。村長在姐的麵前又重新提起了我爹。
姐大哭起來。姐哭的時候我的心就狠勁地酸酸地抽動起來。姐沒有能力使她的狗剩弟在那種苦悶的生活裏撕開一條可以行走的路,姐哭著回來這樣給我說時強調了她的無能。姐在她十九歲一個無父母依靠的日子裏隻有用眼淚訴說她內心的苦楚。 姐在說她的無能時,我十七歲的心男人一般地膨脹著,膨脹得要撐破胸一般生生地疼,然而我隻有哭,隻有用鹹鹹的淚水醃著我淒苦的心。
姐聽我那樣說,姐就不哭了。姐憤怒地罵我沒出息,她為了她的狗剩弟可以沒有臉麵地跪著去求人,但她不要我用那樣的話報答她。
姐說:“狗剩,姐要對得住你,更要對得住爹媽,對不住別人,要對得住媽!”
姐說過後抱著我的頭狠狠地哭了。
三
爹是被槍斃的。
爹在他七歲的時候其實隻給一股小土匪放過馬。那時爹覺得能吃飽肚子的日子沒有啥不好。後來爹才深深嚐到了那時候的飽肚子給後來造成的災難比餓著肚子還大得多。爹不但後來吃不飽肚子還經常被打得死去活來。爹受不了那種日子的折磨,爹就在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裏用褲帶勒死了經常把他打得死去活來的民兵連長。
爹成了殺人犯。
爹就被槍斃了。
村長就是用爹是個殺人犯被槍斃的事實刺傷了姐的心。
爹的殺人犯事實也害死了媽,爹殺人犯的事實給姐和我鋪就了一條痛苦的路。
爹的殺人犯事實也給爹的親弟弟二叔的前途造成了最關鍵性的影響。
二叔在爹殺人前本來是很有前途的。但殺了民兵連長之後,二叔被開除出革命組織。二叔那時本來快坐上大隊革委會副主任的寶座了,但二叔被槍斃的那聲槍響趕下了曆史舞台。
二叔恨透了爹。這一巨大的轉折使二叔把所有的仇恨全往姐和我的身上撒。
姐去求二叔想讓二叔以小隊長的身份尋村長求情時,姐就沒有想把二叔當作叔對待,姐是求人家姐是跪著求的。姐能到二叔家去求二叔說明已經承受了無法估量的屈辱。姐隻是為了她的狗剩弟能當上兵,去給沒有人性的二叔下跪,姐去給村長下跪,姐去給鄉武裝部長送煙,姐去尋接兵幹部,姐十九歲的少女心裏深深地記上了無可奈何的一筆帳。姐沒有辦法,姐隻有用淚水流出她心裏的酸苦。姐為了十七歲的永遠站在她身後瘦弱的狗剩弟的今後,姐的淚流不出了,她的淚流幹了。姐在穿上紅棉襖出嫁的那天已經沒有了一滴淚,姐隻有兩個象紅棉襖一樣紅的眼睛空洞洞地看著蒼天。
媽是爹殺了人後被押上批判台的,並且媽作為殺人犯的妻子陪爸到刑場,媽在那聲槍響裏跌倒在地,媽就再沒起來過。
最初的日子是二叔為姐和我安排著過的。在媽離開姐和我去西天追尋遠走已一年多的爹的那個寒冷的冬季,二叔就成了姐和我心中不可抗拒的權威,我們把那個權威當作了唯一的靠山。
媽死的那天,姐穿著到處飄著灰白色棉絮的棉衣棉褲在灶間給媽煎著黑乎乎的藥湯。姐瘦瘦的九歲的身子被藥罐下麵的柴火照得很單薄,姐的象一張紙一樣的影子在身後的牆上飄來飄去,姐缺少顏色的臉上一對大大的黑黑的眼睛看著藥鍋裏泛著白沫的藥湯很熱烈地響著翻滾著。姐那時候的心裏裝著家裏那個粗黑的空空的糧缸,姐的心裏比藥湯響得厲害翻滾得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