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伸出一雙手(2 / 2)

夕陽消失的時候,西天通紅。閔忠沒有看指導員身體遮住的那部分已被夕陽染紅的慕士塔格冰峰輪廓,他看到殘缺的西天正好是指導員龐大身軀擋住他的視線留下的那部分。他看得沒有了一點興趣。

指導員又要給閔忠第二根“紅塔山”煙的時候,閔忠已獨自點上了一根“天池”。

車修好了,就在剛才。閔忠說。

指導員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閔忠從指導員搖頭中沒有看出什麼目的,但他從指導員的眼神裏似乎看出點什麼,他說不清是什麼,他的想法就像這煙霧一樣散開,一會就不見了影子。他對自己的舉動一點都不滿意,他是指他在臨走時調氣門的舉動,他並非是要留下什麼印象,按理說他是不準備把這個老解放車的氣門調得正好,可他還是調了。他依戀這輛車。

在他開上車去烏魯木齊送舊裝備的時候,他就想著是指導員要把他推出去,在誌願兵名額快下來的時候。在指導員遞給他第一根“紅塔山”煙時他還沒有失去信心,他抽著煙就有了想法,他不能坐著等名額落到自己頭上,他借了錢去買了五條“紅塔山”比羅兵多了一條。可在指導員家裏,指導員沒收他夜裏送去的煙,指導員的家在不太遠的家屬院裏,指導員正逗著他的兒子玩。指導員見到“紅塔山”時臉紅得像夕陽一樣,眼睛裏卻有一股黑氣,指導員想說什麼卻終於什麼也沒說隻對他無力地擺了擺手。他提著“紅塔山”走出了指導員家門。後來, 他就到烏魯木齊卸完東西, 押車的助理員要順便回去探家,他把助理員送上火車後,便獨自往回走。那時他的心裏很涼雖然天氣還沒有開始冷,他想著那個無星無月的夜晚那五條“紅塔山”他對另一種生活的全部設想被衝淡了,在他的心裏無形中增加了一層厚厚的隔膜把他的心與這個塵世間的一切隔得很遠,遙遠得像慕士塔格冰峰那麵的異國一樣一點想象都不存在。

那日的太陽光不強烈, 溫溫和和, 照著綿延縱橫的戈壁灘,戈壁灘沉默地在他視線中,裸露著它那曠久的荒涼千年的寂寞,在被世人遺忘的戈壁上,駱駝刺在風中搖晃。從一路閃過的駱駝刺無言無怨的一生中他忽然看到了什麼,他想起了他家鄉那貧瘠但不荒涼的土地,那塊祖祖輩輩耕耘著、生息著的土地,還有那塊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母與鄉親,想起近些年漸漸流露出的鄉情舒心的那種,他覺得他想得很苦很舒服。

誌願兵名額沒有下來。當他從烏魯木齊回來後,是羅兵和他握手時告訴他的,在他伸出手與羅兵的手相握時羅兵就先告訴了這件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的消息,他握住羅兵的手,他看到羅兵的手和他的手一樣和所有駕駛員一樣粘著油膩。他感覺羅兵的手把他的手握得很緊,還把握著他的手狠勁地搖了搖,臉上有些潮紅地輕聲說了句:指導員把那幾條煙錢給了我。他就感覺有些昏暈,感覺自己在羅兵的手心裏走了一段路一般,是他人生中沒辦法預測的路走得沒有目的走得很沉重也很輕易。

他想他隻適合回到那個山村裏作個莊稼漢履行他的人世規律。他終於明白他行車在戈壁灘時明白了些什麼。

夕陽隱退後,網一樣的黑色把天和地包了起來,認真看天還不算黑。

指導員無奈地歎了口氣。指導員想天原來是白一陣黑一陣的。

閔忠在指導員歎氣的時候看了看天,他看到天上什麼也沒有,他想這又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

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啥。指導員歎過氣之後說。

明天早上起早點別誤了班車。閔忠說。

好了,不說了。指導員伸出手來,就祝你,祝你什麼呢?

什麼都行!

一路順風。

他去握指導員的手,但他的手和指導員的手相握在一起的時候,他想是不是應該用兩隻手去握這最後一次手。他沒有猶豫也就伸出了另一隻手。

他沒有想伸另一隻手是不是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