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也像其他村人一樣 , 起先一聽到風聲就翻牆往山上跑,終日惶惶不安。後來鬼子不光是抓人,什麼都幹,二狗鑽山逃避便不安心了,他操心著上了年紀的爹娘、懷著骨肉的麥香,還有那頭用來耕種的毛驢。家裏的雞豬早都叫日本鬼子搶去吃了,下一步就該是牛、驢了。
二狗苦想了一天,給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為了今後的日子,二狗和他爹開始做起長遠躲避的辦法。他們決定將屋後不太遠的崖邊早已廢棄的窯洞清理出來,以供躲避日本鬼子。那窯洞又深又寬,有一股陰冷的寒氣,多少年了,沒有人走進過這窯洞。二狗和爹將塌方的地方修補好,又在窯洞的一側打了一個小窯洞,能容下一家人畜。在小窯洞出口處,他們擦著大窯洞的洞壁深深地挖下去,挖成一丈二尺深的深坑,再在坑上架一塊二尺寬的木板, 就可以渡到小窯洞裏。 人到了小窯洞後, 就抽下木板,安全可靠。 這是二狗想出的過河拆橋的辦法,這個辦法為村人所推崇,很快就在村裏推廣開了。
旱塬莊子有了新的避難場所,躲過了不少鬼子的掃蕩。日子過得就有了規律,在躲避中過著一天又一天。
漸漸地,鬼子來得少了,村人便找空子活動在地裏,開始幹一些趕季節的農活。隻是幹活時多長個心眼,誰看到山穀遠處有了人影, 那些穿狗屎黃的鬼子一出現, 就喊聲“鬼子來了,”都往回跑,躲到各自的避難所裏。
小麥揚花的時候,田野裏彌漫著一股清淡的甜香味兒,如果不是日本鬼子搗亂,這是一個美好的季節。
二狗和媳婦麥香平整一塊空閑地,準備栽種紅薯。二狗聞著田野的氣息,又聞了聞媳婦的身子,忽然激動起來,興奮地說:“我知道你為啥叫麥香了。”
“為啥?”
“你娘生你時,麥子快熟了,她聞到了麥子的香味。”
“我是冬天出生的。”麥香說。
……
“我娘生我時, 生不下來。 娘疼得在炕上折騰了整整一天,嚇壞了我爹。娘身子弱得沒一點勁,接生婆叫我爹給我娘做點吃的,吃了好用勁。可家裏沒有一點能吃的細糧,爹就去借,隻借了一升麥回來,來不及磨,就在鍋裏炒了給娘吃。麥炒熟後,整個屋裏都是麥的香味,我娘沒吃,聞到麥香,就一用勁,生下了我。”麥香說。
二狗聽得癡了,聞到了那種溫熱的麥香一般,口裏就有了香甜,忘乎所以地抓麥香的手。麥香推了二狗一把,“拉扯個啥,沒正經的。”
二狗醒了,柔柔地一笑,就又來扯摸麥香。麥香不躲,卻說輕點,有人看哩。
二狗說:“愛看不看的,我摸我媳婦,又沒摸別人。”
麥香滿臉的甜蜜,沉浸了一陣,把二狗的手拿開,說:“別亂來了,他都不願意了。”麥香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叫二狗來聽,說肚子裏的兒子動哩。
二狗貼上去聽,卻聽不出動靜,又不好說,就說:“能是兒子?”
“是兒子!”麥香肯定地說。
“像你一樣香。”二狗說。
“兒子像你,女兒才像我哩。”
“那我就要女兒,像你一樣。”
“由不了你。”麥香說,“我生又不是你生,我說是兒子就是兒子。”
“是女兒,”二狗說,“到生時,我給你炒麥吃了用勁,也聞那種麥香。今年麥子長勢好,不愁炒的。”
“生兒子呢?”
“一樣炒!”二狗抽著鼻子說。他想那種成熟的麥粒炒熟後,那種香味比現在更好聞。
從地邊走過的大壯, 見二狗和媳婦滿臉的滋潤, 就停下說:“還做啥哩,二狗。做這有啥用?到時小日本來搶了,喂鬼子了,喂這些狗日的了。他們把糧庫都快修好了,這些狗日的。”
二狗說:“總不能都搶完吧。”
大壯冷冷地一笑:“狗日的還能是人?”
二狗看了看麥香,麥香心裏就亂了。這好的麥子,可能要喂狗了。
田野裏傳來村人的歎息聲。
“狗日的日本人,這好的麥子。”
“這麥了長的,驢日的鬼子。”
三
村人罵過,躲過,莊稼還得做,莊稼人不種莊稼,不能叫地閑著?日子還得過。
栽過紅薯,地裏沒多少活了,二狗見日本鬼子來得少了,就到山裏砍柴,專揀枯死的樹枝,背回來捆好,想等再平靜些背到塬下山穀外賣了,換些錢給麥香買月子用的什物。麥香勸二狗別出去了,免得給抓走。二狗說怎麼會呢,長心眼哩,到麥收了就沒閑工夫了。麥香說不就生個娃,準備啥,咋樣也是個生。二狗卻說,不一樣的。
二狗給爹娘交待好,就上山砍柴,早出晚歸,也沒出事。自家院落裏倒堆了山一樣的柴禾。爹在家整理好砍回的柴禾,專等啥時全背了去賣。
初夏時節,陽光豔麗,照在地上,一片祥和。地裏麥子長勢喜人,豐收在望。若不是鬧日本兵荒,農家日子安恬舒適,悠然自在。鄉村雞鳴狗跳,孩娃嬉鬧,婚喪嫁娶,日子正常運轉,多好。
一天,二狗起個大早,替爹給驢拌上草料,吃過早飯,拿上繩子鐮刀,又要上山砍柴。麥香攔住二狗,說算了吧,已砍這麼多,歇了吧。二狗牛強,說歇著難受,起身要走。麥香就說,這幾天她心裏很慌。二狗一笑,說這陣鬼子來得少,日子平常了, 人憋得慌, 沒事和娃轉去,這好的天氣。麥香勸不住,就說早點回來,天也熱,柴砍多了,也賣不上好價。二狗看了看媳婦肚子,滿心甜蜜地走了。
這是初夏很平常的一天。
這一天絕對是個好天氣。
村人在這樣的日子裏幹著各自該幹的事。
麥香出門到村子轉了,串了幾家門,說了些關於生養的閑話,又走出村外,到塬邊看了看滿山穀的麥浪,心裏的憋悶散淡了許多,就又走到自家的紅薯地裏。紅薯地有些幹了,不見下雨,得澆水了。麥香心想明天不叫二狗上山了,到山穀上頭庫灣引水來澆澆地,看人家地裏,有些澆了,紅薯秧子綠得可人,定能結出碗大的薯來。轉了一圈,時近晌午,麥香就上塬回村, 和娘做午飯。 爹在院裏雜七雜八地忙活。爹的腿還瘸著,但沒以前厲害,腫早已消了,可能傷著了骨頭,走路就自然瘸了。二狗勸爹去看,爹不肯,說鬧兵荒還看個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