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小滿兒也去了。"四兒說,"那是他們的主心骨,組織中心,行動的指南。離了她是不行的。我還聽到一個故事,楊卯兒現在成了黎大傻包子房的老主顧,每天晚上都要吃飽的。黎大傻的老婆對他說:卯兒哥,你隻吃得好、穿得好,還不能算是完全翻了身,我要給你介紹一個對象,可是你得請請我。這樣,楊卯兒就在城裏請了她一次。"

"你能把他叫過來幫我們鑽井嗎?"鍋灶攛掇著。

四兒正在猶豫的時候,那一隊人馬,早已經從沙崗上退回,折向相反方向,望不見了。

人們慣於把偶然的見聞當作笑談,並不注意,在當事人的心裏,正像千斤石一樣沉重。九兒坐在那裏,望著空漠的沙崗出神。她繼續回憶著幼年時的家鄉的影子。在母親去世以後,她常常一個人坐在小窗的前麵。窗外有一棵棗樹,因為避風向陽,常常有些小鳥兒在枝頭來聚會。鳥兒們玩起來,顯得非常親密。那站在一起,唧唧喳喳的也許就是最親密的吧。不久,有一隻跳到了別的枝頭。遇到一陣風,它們竟各自飛散了。門前還有一片小小的葦塘,河水小的時候,那些小魚兒們聚在一起,環繞著一枝水草,到了夏天河水漲滿,誰也不知道它們各自的前程如何!

這些回憶是使人難堪的,容易疲倦的。她站立起來說:

"吃飽喝足了,我們開始工作吧,我來蹬一會兒滑車。"

"小心掉到井裏呀!"鍋灶笑著說,"你們猜我在想什麼?我想六兒的包子不能吃了,淨是兔子肉!"

九兒上到滑車上,用力攀登著,像一個勤奮的小昆蟲在清晨和黃昏的時候工作。滑車滾動著,四兒從井底望著她,一時感到這是一個奇異的動人的少女圖像。

她的工作越來越熟練從容,太陽從她的前方,慢慢向西移動。她可以看得很遠,可以看到縣城南關藥王廟前麵的兩枝高矗的旗杆。可以望見曠野裏送糞的、撿柴的、放牧牛羊的和整理園地的人。她看見六兒正和小滿兒在田野裏追逐,聽到黎大傻和他老婆的喊叫聲音。

在下麵工作的鍋灶和四兒,也在談論這件事。

"老四,你的理論高,你給我解釋,我們在這裏受累受冷地工作,你的老弟在那裏帶著女人玩耍。在人生這條道路上,是我們走對了哩,還是他們走對了?"鍋灶衝著井底喊叫著。

"你提出的這個問題很重要,這是個人生觀的問題。"從井裏冒出四兒的聲音,"你羨慕他們的生活嗎?"

"有時候覺得他們討厭,有時候,也有點羨慕。"鍋灶說。

"在他們看來,一定是他們走對了。但是,我一點兒也不羨慕他們。"四兒說,"他們這樣生活,有時候,自己也會感到羞恥的,不然,為什麼望見我們就躲開了呢?"

"可是,還有一個老問題,他為什麼一直不能改變過來呢?"鍋灶說。

"這兩天,我又把這個問題想了一下,"四兒說,"隻憑我們幾個人的力量去改造人,是不容易收到效果的。人怎樣才能覺悟呢?學習是重要的,個人經曆也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社會的影響。我有這樣一個比方,六兒的心,就像我們正在改造的旱地。我們工作得好,可以在這塊地上開發出水泉,使它有收成,甚至變成豐產地;可是,四外的黃風流沙,也還可以把它封閉,把它埋沒,使它永遠荒廢,寸草不長。我們要在社會上,加強積極的影響。這就是擴大水澆地,縮小旱地;開發水源,一直到消滅風沙。"

"是的,這是可能的。"九兒在滑車上想,她攀登著,一鬥子一鬥子的淤沙積泥,從井底提上來,她望望井底,新的清澈的水,開始翻冒出來。但是愛情呢?她嚴肅地思考:它的結合,和童年的伴侶,並不一樣。隻有在共同的革命目標上,在長期協同的辛勤工作裏結合起來的愛情,才能經受得起人生曆程的萬水千山的考驗,才能真正鞏固和永久吧。當然,愛情,可以在莊嚴的工作裏形成,也可以在童年式的嬉笑裏形成。那分別就像有的花可以開在風平浪靜的水麵上,有的花卻可以開在山頂的岩石上,它深深地堅韌地紮根在土壤裏,忍耐得過幹旱,並經受得起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