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在傷兵裏,雙眉看見了興兒,掛著一隻胳膊。興兒和李三說是參加機槍班衝鋒受了傷。雙眉一句話也說不出,紅著臉笑了。興兒用那隻好手輕輕拍著受傷的胳膊,好像是叫雙眉看。雙眉明白,這意思是說:你看我怎麼樣,我受傷了。

第二天,區裏送來一封信說:野戰醫院的傷兵同誌們要求張崗劇團給他們演演戲,叫李三加緊準備。

李三拿著信找了雙眉去,笑著說:“你的工作來了!”

雙眉接過信來看了看,抬頭問:“傷兵同誌們為什麼單到咱村?”

李三說:“周圍幾十裏,誰不知道張崗劇團?在冀中區,除了‘火線’,恐怕就屬咱們了,人家軍隊上能沒有聽說過?”

雙眉說:“那可演什麼節目哩?咱不演俗戲,新編又一下排不出來。全怨三哥,那兩天還批評我哩!”說完把嘴一噘。

李三說:“這怨三哥沒遠見。雙眉,這事全交給你,你用什麼東西,使喚那些人,告訴我,我給跑腿!反正,人家既然指名請咱們,咱們就得露一手,不能丟人!”

雙眉想了想說:“我看還是演《比武從軍》。這個戲別的劇團演不了,咱們又是熟戲, 稍微拉拉場,吊吊嗓就行。三哥,你看怎麼樣?”

李三說:“對,就演這出。給軍隊演,又符題。我就喜歡這出戲,末了那一大段唱,別的劇團,就是沒法演,兩個人接著也唱不下來。你唱起來,可是從從容容,越到後來越有勁。不過那個武委會主任叫誰演哩?興兒不在家。”

雙眉說:“就叫小三成替他,排的時候,小三成一塊學會了。”

“好。”李三說,“帶著咱們那汽燈、好帳子、好幕去。演的時候,還得叫我幹那個!”

“什麼那個?”雙眉問。

“拿著大喇叭站台!”李三比劃一下,笑著走了。

演戲的那天是十月革命節。會場就在大官亭街當中那大場院裏。吃過晚飯,周圍幾十裏,道路上滿是人,緊走緊說:“今晚上是張崗的《比武從軍》!”

“喂!那個女角叫什麼?”

“你這人!雙眉唄!”

“對。真好嗓門,好長相,好走相,真,真比不了!”

“有一年不唱了。聽說為唱戲受過批評哩!”

“咳!不批評別的,單批評唱戲!”

汽燈還沒掛起來,會場裏就擠滿了人,賣糖的,烙餡餅的,老豆腐挑子也趕來了。

傷兵同誌們坐在場子當中,汽燈點著了,張崗劇團的人馬在台上忙著。

打鼓的老頭子郭老珍,架著腿,把雪白的手中搭在膝蓋上,嘴裏叼著一支隻有在這個當口才肯抽的好煙卷。

興兒掛著胳膊,走到後台來和人們說話。在一個大油燈下邊,雙眉坐著她那小紅凳,正對著鏡子化裝。見興兒來了,就問:“你在哪看?”

興兒說:“在台下邊唄!”

“有坐物沒有?”

“沒有。”

“我給你帶來了一個。”雙眉說著站起來,往後一推那小紅凳。

“咱們這劇團,越來越闊了,還置了家具?”興兒說。

“這是我分的果實。”“你參加鬥爭了啊?”興兒笑著。

“你參加戰爭,我參加鬥爭!”雙眉低聲說,在鏡子裏輕輕一笑。

“入黨了沒有?”興兒莊重地問。

“快批準了。”雙眉的臉一紅,“你哩?”

“我今天滿了候補期。”

“我來演戲給你道喜!”雙眉笑著說。

“先唱的時候,嗓子不要太高,這個地方是街心,容易收音。”興兒關照了雙眉幾句,就下去了。

同誌們看見興兒提著個小凳下來,有兩個人跑過來說:“王小興,哪來的小凳?”

興兒說:“借的劇團的。”

“還是你們本地人好啊!”

“來!咱們三個擠著坐。”興兒說,“快開戲了,聽著吧!”今晚上沒有月亮,是個好晴天。星星像有喜事的人們的眼睛。一聲鑼響,開幕了。

台下的人擠著跟前去,說:“《比武從軍》!”

“不要擠,不要碰著傷員同誌們!”李三拿著個大喇叭,在台上貓著腰喊叫。

“雙眉!”台下看見雙眉一上場,擠的更歡。前邊的人用死力頂著,象釘木樁,不讓擠過去。

雙眉一出來,是在梨樹底下,裏麵有這麼幾段:風吹枝兒樹貓腰今年梨兒掛的好上好的梨兒誰先嚐哪我提著籃兒上前方呀送梨的人兒回去吧前方的戰鬥正緊張啊雙眉唱著,眼睛望著台下麵。台下的人,不擠也不動,整個大廣場叫她的眼睛照亮了。

她用全部的精神唱。她覺得:台上台下都歸她,天上地下都是她的東西。

1949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