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費心吧!”老婆子很高興,站起來走了。李三去關門,門洞裏有個黑影一閃,李三一抓腰裏的槍問:“誰?”
“是我!”那個黑影往前走了兩步,是個青年婦女的聲音。李三聽不出是誰來,老婆子說:“你下認識她,她們過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怎麼見得著?她是俺們那頭七班的大少奶奶。”說過,笑了笑走了。
“你偷偷摸摸地來幹什麼?”李三問。
“主席,我來求求你。”那個女人小聲說。
“有什麼事,明天再來吧,你家的男人們哩?”李三問。
“是我自己的事,”女人說,“就在這兒說嗎?主席。”
“就在這說吧”,李三站在門口,“院裏很黑,這裏明快些!”
“你們鬥爭了俺婆家,我沒意見。我從過門來,就受俺婆婆的氣,小姑的氣,沒好過一天。我又年輕,也不記得剝削過人。這回,就是拿的我的東西多。主席,冤有頭,債有主,誰作的誰受麼!我也和他們反對,我的東西,你們不該拿走啊!”
李三說:“你是七班的大房,我想起來,你娘家是疾劉莊四班。兩頭都是地主,你的東西不會是自己勞動來的。你們,從小老媽子抱著,‘廠環攙扶著。你們娶聘,騎馬坐轎,絞羅綢緞,跟房跟班,你們享過福。怎麼說是你的東西?
窮人的東西,血汗換來,才是自己的,你們都是吃閑飯的人!你想想:給你們種地的是誰?給你們趕車的又是誰?小時,抱你們的是誰?大了,扶你們的是誰?誰把飯做好,又給你們送到手裏?誰把衣裳做好,又給你們披在身上?都是窮人!你們的福享的過分了。你還說沒享過福!你受氣不受氣,提說不著,我們是按成份辦事!”
女人啼哭起來。李三說:“今天,你啼哭了,以前在你家地頭地邊,在你家牆角門口,有多少人啼哭過,你知道嗎?你們心疼過這些人嗎?有多少人叫地主逼的尋死上吊,跳井投河,賣兒賣女?你頂好想想這些事,想想你們家的東西是怎樣來的。
你們還年輕,也給你們留著吃的穿的、種地的家具,回去好好生產吧,不要淨想歪的了!”
女人走了,李三把門上好,回來睡覺。剛一合眼,雞就叫了。
大順義一早就來叫門,一開門,兩個人就吵起來。
大順義說:“你這個老家夥,家你算是不要了,你算是賣給這裏麵了!”
車 7 悅。
“你這麼早跑來幹什麼?”
大順義說:“你說我跑來幹什麼?我來請你吃飯去!”
“今兒個飯這麼早?”李三笑了笑。
“吃過飯,你給我耕地去!”大順義說,“人家的麥子都快出齊了,你那麼二畝半地高粱茬還沒有刨!小高粱都快秀穗了,你成心叫地荒了嗎?”
“我得有了空呀!”李三說。
“你是無事忙,天生的自找罪受!”大順義說,“這麼多大騾於大馬,這麼多代耕隊,你替群眾服務,群眾就不該給你解決困難?你支一支嘴,一頓飯的工夫用不了,就給咱耕了!你懶的說話!”
“瞎!”李三說,“叫你這麼一說,我成了大總統了!”
“你不是大總統,人家可叫你土皇上!你工作工作,弄得豬八戒照鏡子了,裏外不夠人,窮的富的都不說你好,人叫你得罪完了,你還工作!”
大順義一屁股坐在雙進的床頭起,雙進還在睡覺,一下叫她坐醒了,趕 緊起來勸架。
大順義在院裏轉轉悠悠,李三跟在後麵。大順義扭回頭來說:“你沒見過我?這麼緊跟著幹什麼!”
李三不說話。大順義轉到西夾道,那裏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破字畫,枕頭,小匣子,不成對的磁器銅器……大順義在一個破箱子裏翻了翻,看見有一串大銅錢,拿起來,望著雙進說:“我要了這串大錢,去給我那幹兒配個鎖!”
“一個線頭,你也不能從這院裏拿出去!”
“你趕快放下!”李三吆喝著,“你把我當賊提防,”大順義扔下銅錢走出來,“你別小看人,這麼點道理我不明白?能叫你跟著我背黑鍋!逗逗你,就當真的了!”
大順義回家去。李三一時覺得又累又煩。他忽然想起毛主席。他想,他領導革命,指揮千軍萬馬,教育著這麼些個黨員群眾,他是怎麼著工作哩?
他會不會累?會不會煩?李三在心裏笑了,他自己有點羞慚,勇氣和力量也在這時振作了。他到木貨廠裏去。
大官亭的野戰醫院裏,新來了一批傷兵。是在大清河北作戰受傷的,裏麵有幾個饒陽縣今年春天參軍的戰士。戰士們給家裏寫了信,母親和妻子們都去看望了。張崗貧農組也買了一筐鴨梨,募了一籃雞蛋,送去慰勞,李三同雙眉是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