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玩而笑之集 67.燕子磯雜記(3 / 3)

這樣借夫妻之情形,表達君臣之意思的手法,非朱餘慶首創,在屈原《離騷》裏已屢見不鮮。然而屈原是最早使用這種方法的第一人嗎?目前大多的學者都這麼認為,我看未必。近讀《詩經·邶風·柏舟》,發現早在屈原300多年前的《柏舟》作者,極有可能才是使用這種方法的第一人。

《柏舟》是《詩經》中非常優秀的抒情詩,幽憤之情一唱三歎,令人難於釋懷,有著極強的藝術感染力。但對這首詩的主旨及作者的性別一直存在不同的看法。主要有兩種,一是以《毛詩正義》為代表的君臣說,認為作者是男性,並推斷出是衛頃公時的大臣,因不得誌於傾公,受群小壓製侮辱,憤懣而作;另一是以朱熹為代表的夫妻說,作者為女性,因失寵於夫君,受群妾的窩囊氣,遭到排擠,怨憤而作。今人餘冠英先生也認為“從詩中用語,像‘如匪浣衣’這樣的比喻看來,口吻較適合與女子。從‘亦有兄弟,不可以據’兩句也見出作者的悲怨之由屬於家庭糾紛的可能性較大,屬於政治失意的可能性較小”。

餘先生的觀點雖然我不讚同,但餘先生考證問題的方法卻很有借鑒價值,就是從關鍵詞語和語氣中尋找作者的屬性和作品要表達的意思。仔細揣摩詩句,隱約感覺出這是一位男性作者的手筆。如“微我無酒,以遨以遊”“威儀棣棣,不可遜也”“靜言思之,不能奮飛等”,很難想象,這些充滿陽剛之氣的詞彙、口氣、意氣,會發自於女子,更何況是一個幽怨的女子。但又如何解決餘先生提及的有關女人的口吻詞彙呢?上文中所敘述的朱餘慶的比體手法,或許是揭開謎底的鑰匙,雖然用的是女人的、有關家庭矛盾的詞彙,但要表達的是男人的胸臆。我們不妨假設一下,一個不得誌於君王的臣子,借一位怨婦的口吻,表達出內心的不平,即所謂的借夫妻之情,達君臣之意。不知道這樣的假設能否成立,一請教方家。

細心的讀者或許已經發現,上文中引用朱餘慶的詩的名字並不叫“洞房”,“洞房”隻是詩句開頭的前兩個字,它的名字叫《閨意獻張水部》。看了這個名字,再加上唐代的年代並不太遙遠,許多的資料比較詳實的保留下來,今天的人們對這首詩就不會產生歧義,也不會說作者是個女性。《詩經》卻沒有這麼幸運,大約那時候作詩隻是隨感而發,還沒有給詩歌起個好名字的習慣,於是便用前麵兩個字來做篇名了,甚至連《論語》也是這個方法,再加上年代久遠,資料缺乏,許多原貌很難考證,這就為辨別作者的屬性、作品的主體以及時代背景等留下了隱患。

退一步說,《柏舟》的作者是男是女,是政治失意之作還是閨怨之作,或者是借夫妻之情達君臣之意,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首詩留給我們的藝術價值,從中獲得的審美效果,是千百年後,人們依然能夠共鳴者他(她)的悲憤之情,這大概就是欣賞文藝作品的得意忘形吧。《柏舟》的藝術震撼力,將永遠撞擊著讀者的心靈。

附《柏舟》原詩: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2012-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