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妤姐(2 / 3)

小妤姐的性格有些內向,比較孤僻,平素很少和鄰居的孩子們交往,這可能和她從小就遭遇苦難、失去母愛有關係;但與我卻很合得來,用現在的話講,共同語言比較多。我雖然小她三歲,個子卻比她還高,生就一副“孩子王”的英雄氣概,又兼天資穎悟,課業拔尖,因此,很受她的青睞。

有一次,我們坐在一起閑談,說起了她的名字。她說:

“小妤,是我的小名,母親起的。我出生時,父親已經四十多歲了,因此,我的大名叫作晚芳;後來父親又說,還是叫野芳好。待到我母親去世以後,父親日夜思念,為了紀念我的母親,便放棄了我的大名,叫起了小名。”

“晚芳、野芳,名字都很典雅。”那時,我已經讀過了許多書,便告訴她:“‘野芳’的來曆,是宋代大詩人歐陽修的詩句:‘曾共洛陽花下住,野芳雖晚不須嗟’。這個大文豪,似乎特別喜歡‘野芳’這兩個字,他在一篇文章裏還寫過:‘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蔭’。”

她聽了高興得跳起來,稱讚我說:“你知道的真多!”

這天,我到塾齋很早,老先生正在吃飯,小妤姐撂下碗筷,就過來和我閑談,同時,帶出來一些花生米和糖塊給我吃。她悄悄地告訴我,父親昨天晚上犯了煙癮,早晨起來就沒有好氣,性情焦躁得很,讓我背書時多加小心。

背書開始了,我站在地下,背對著老先生,麵向著東牆上的孔夫子像。我從左側的門簾縫隙,看到小妤姐隱在門外的身影。我知道,她是放不下惴惴的心,生怕我出現差錯,遭致斥責,因而偷偷地隱在一旁查看。幸好,從始至終,我背誦得十分順利,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我那時特別貪玩,在複習功課時,經常從炕席上拆下一些葦篾兒,彎作彈弓,去彈射嘎子哥,以致時間一長,屁股底下便破出一個大窟窿。小妤姐便悄悄地把牛皮紙抹上糨糊加以粘補,有時,還趁我們放學回家,把葦席調換一個角度。這樣,我也就可以繼續幹那種拆折葦篾、彈射別人的淘氣勾當了。多少天以後,屁股底下又出現了漏洞,小妤姐便再次地耐心粘補,看不到有絲毫的厭煩情緒。遇到夜黑天,伸手不見五指,路上絕少行人,我念完三排香的“夜書”回家時,她總是拎起門後的一條木棒,往前護送一程,然後,自己再獨自回去。

過大年前後,私塾臨時停學幾天,我便常常跟著小妤姐到前村去看戲。戲台距離地麵有五尺高,用木板搭成,坐北朝南,台下擠滿了看客,周邊都是賣各種小吃的。到了那裏,小妤姐總是先去給我買個大麻花或帶窟窿的燒餅,然後,我就一邊吃著一邊觀看。這天,我們看到了最精彩的節目。台上跑著一隻金錢豹,神氣活靈活現,雖然是由人裝扮的,卻和真的一樣,一躥,一閃,一跳,一滾,博得了滿場的掌聲。

還有一個武生,出場時,先是威風抖擻地亮個俊相,然後把一支鋼叉,朝著戲台右上方飛擲過去,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恰好紮在戲台的柱子上。虧得他功夫到家,紮得準,不然,稍稍出一點偏差,飛叉就會擲到台下,紮在看客的腦袋上。盡管沒有出現事故,台下的人群早已慌作一團,嚇得一個勁兒地“媽呀—媽呀”地亂叫,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拍巴掌喝彩。這時,武生卻已經踅回台後去了。我還瞪著一雙眼睛,定定地等著看他的新招法,小妤姐卻不容分說,拉起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嘴裏一迭連聲地叨咕著:“白給咱八百吊(錢),也不看了,——太危險!”

在家裏閑不住,我們便去村子東頭看高蹺秧歌。廣場上的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嗩呐翻著樣兒吹,鐃鈸、鑼鼓敲得震天價響。鑽到裏麵一看,扮武醜的“頭蹺”剛好轉到我們的身邊。隻見他,頭戴著一頂黑尖帽,勾了個三花臉,嘴角旁留著個倒“八”字胡,手裏搖著一條馬鞭,左翻右擺,閃腰墊步,跳著各種秧歌的舞步。後麵緊跟著大隊人馬,認得出來的,有許仙、白蛇、孫悟空、豬八戒一流人物。那智勇雙全的孫大聖,一會兒蹦到這邊,一會兒又竄到那邊,一手舞弄著金箍棒,一手又抓耳撓腮,異常活躍。而心存邪念、老惦著娶媳婦的豬八戒,腆著個大肚子,扇乎著兩個大耳朵,扛著釘耙,晃晃悠悠,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