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得真狠

從此

他就不再是人

跟頭與之有緣

也不是所有跟頭

摔出的都是厄運

1976他被釋放

自新疆返回故鄉

7.28淩晨

風塵仆仆

一步跨出火車站

又栽了個大跟頭

媽媽的

他罵罵咧咧

爬將起來

可就是無法站穩

他愉快地

發現此次

栽了跟頭的

不隻是他

也不隻是人

藍光閃過

地動樓毀

他明白了

故鄉唐山

發生了地震

1997

抵達礦區

我們在暮色中抵達礦區

談論著我們想象中

煤礦工人的非人生活

不知道這裏的生活

也是火熱的 在我們看見

電線杆上那些包治

性病的海報之前

1997

歌者

喜聽他的老歌

並不意味著我已經老了

歌者是大時代的音樂人

他後來的歌

未得天助

1997

一年記住一張臉

那人用獐頭鼠目

來形容最為恰當

也最為簡便

可這多少顯得有點

不負責任

說了等於白說

因為你仍不曉得

他究竟長得如何

無論如何

過去的一年

在所有陌生人中

我隻記住了這張臉

帶著菜色 一張普通的

殯葬廠爐前工的臉

那一天 我推著

母親的遺體向前

他擋住我的去路說

“給我,沒你事兒了”

我把事先備好的一盒

三五塞給他

他毫無反應地收下

掉頭推車而去

那個送走母親的人

1998

在發廊裏

他把手

伸向洗頭妹身後

那手熟練地摸向

洗頭妹的屁股

我全看見了

鄰座的我

可以接受

這人性的小動作

但我無法容忍

他在鏡中

那副做鬼的表情

1998

陝西韓城司馬祠

春天我在司馬祠

上了一回廁所

緊急出恭的形式

卻與大小方便無關

那是出於一種

心理的需要啊

我麵壁而立

解了褲子

仔細端詳

我那老二

自摸一把

完美無缺

冷汗從背後冒了出來

1998

1998:世界杯足球賽側記

假如沒有世界杯

今夜的我就要仰望星空

想一些有關人類的大問題了

在黑暗的房間中

在寬大而柔軟的

席夢思床上打坐

口中念念有詞

直到東方破曉

朝霞滿天

可是——

假如沒有世界杯

我壓根兒就不會醒來

1998

老婆的褒獎

你說你很高興

這麼多年

艱難時世

我終於沒有去做

對我來說

最容易做的一種人

我放下手中的活計

抬起頭來

認真地問你

“什麼人?”

“邪教教主”

你一臉平靜地作答

然後去了廚房

“早點休息

今天晚飯吃魚”

1998

生活的常識

在夏季

熱浪滔天的路上

一個少女

單腿跳著手捂耳朵

這個動作有點奇怪

在她身上是一種美

奇怪和所謂美

人們得到了

他們所要的感受

但並不關心

這一動作的

產生與由來

而我知道

我掌握那樣的常識

在我童年

從遊泳池回家的路上

同樣一個動作

幫我清出了存留在

耳朵眼裏的殘水

熱熱地流出來

我又聽到周圍的世界了

就像眼前這位少女

此刻她的心情

一定非常不錯

單腿跳著手捂耳朵

在夏季熱浪滔天的路上

如此生活的常識

讓我進入了本質的詩

1998

張常氏,你的保姆

我在一所外語學院任教

這你是知道的

我在我工作的地方

從不向教授們低頭

這你也是知道的

我曾向一位老保姆致敬

聞名全校的張常氏

在我眼裏

是一名真正的教授

係陝西省藍田縣下歸鄉農民

我一位同事的母親

她的成就是

把一名美國專家的孩子

帶了四年

並命名為狗蛋

那個金發碧眼

一把鼻涕的崽子

隨其母離開中國時

滿口地道秦腔

滿臉中國農民式的

樸實與狡黠

真是可愛極了

1998

也許是他生命中的

火車在淩晨四點抵達某站

停車三分 是一小站

他在軟臥車廂中爬起

穿衣 他感到自己

必須下去 這是

旅程中不能缺少的

三分鍾 其實也就是

在站台上走走

伸胳膊伸腿活動活動

站台上空無一人

空氣中充滿了陌生

他走了兩節車廂

那麼遠的路

逐漸加快腳步

鈴響了 他準時上車

朝女乘務員——一個

燙發的娘們兒露出

標準的微笑

這是旅程中不能

缺少的三分鍾

也許是他

生命中的

1998

某日經過廣場

一股臭鹹魚的味道襲來

說明我已開始進入廣場

全市最大的水產市場

在它的南端

所以它經年

都被這種不良氣味籠罩

東側是科技館

我從未進去過

不知道裏麵有什麼

而西側是少年宮

初三那年我一個人

偷偷溜進去

去看人體奧秘的展覽

我在一副女性生殖係統的

模具前站了很久

最終還是沒有看透

現在我已到了廣場的北端

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正麵

我在雙層巴士的窗口

把一切看得都很清楚

北麵的省府大樓

還算雄偉莊嚴

我老婆曾在上麵混過

嫌錢少得可憐

廣場——草坪和水泥方磚

相間的廣場上正在降旗

旗子降至一半

像下半旗

二十二年前的九月

我們曾在這裏追悼過

剛剛辭世的前領袖

年少的臉和紅領巾

被冰涼的秋雨打濕

白發蒼蒼的老校長

站在淒風苦雨中嚎哭

“中國向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