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年間的教育(2 / 2)

記者:個性校長、老師們對學生常常會表現出一種真性情,學生對他們的愛戴也是真摯的、由衷的,您認為這種真性情對形成良好的教育環境有多大作用?

傅國湧:那個時代的師生關係是非常值得我們追念的,老師對學生的欣賞、愛護是真誠的,像蔡元培、竺可楨、胡先驌這些大學校長保護學生的例子多得很。竺可楨始終相信學生都是好的,即使他不認同學生的一些思想、做法,他也從心底裏愛護自己的學生,學生有事他一定會挺身而出。杭州高級中學校長崔東伯寧願不做校長也不開除學生,黯然離開工作了14年的學校。植物學家胡先驌做中正大學校長時,曾幾次為患病而死或日機轟炸犧牲的學生而痛哭。可以為學生而落淚、為學生而痛哭的校長,對於形成良好的教育環境是根本性的,雖然他們也受製於校園外的大環境,但有他們的存在,教育就有希望,學生成長期的人格就不會扭曲。

記者:眾所周知,教育是國家的未來,離不開全民的參與和支持。書中也記述了一些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軍閥對教育的恭敬態度,這是一種真性的體現還是在作秀?這與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否有一定的關聯?

傅國湧:軍閥在我們印象中通常都是臉譜化的,形象很單一,好像就是暴戾、殺戮。其實,軍閥也有許多不同的側麵。司徒雷登在北京辦燕京大學,到處籌款,給他大力支持的人中就有胡子出身的奉係軍閥首領張作霖。張作霖第一次聽了他的介紹後說:“你辦的教育事業本來是應該我們中國人自己做的。現在你做了,我十分感謝!”當場捐款五千大洋。以後,隻要他開口,張作霖總是慷慨出手。北大國文係畢業的李鼎彝曾在吉林做過校長,他對兒子李敖說,每當孔子誕辰日,張作霖都會脫下戎裝,穿著長袍馬褂,到各個學校給老師們打躬作揖,說自己是大老粗,什麼都不懂,教育下一代,全仗各位老師,特地跑來感謝,顯示出這位顯赫一時的大軍閥尊重教育的可愛的一麵。江南的軍閥孫傳芳也給燕京大學捐過款。這種現象在軍閥中不是孤立的,四川的軍閥楊森、劉湘等人都很熱衷於辦學,並不是我們以往想象的隻喜歡混戰。

我覺得,軍閥對教育的尊重更多地出於真心而不是作秀,他們依賴暴力起家,靠暴力維持地盤,也用不著作什麼秀。在我們的古老文化中確有尊師重教的傳統,軍閥的選擇和這種傳統當然有一定關聯,他們雖然槍杆子在握,但知道敬畏文化。

記者:書中還記述了經濟學家吳敬璉、茅於軾等親曆當年教育環境者的言行,您認為當年的教育有哪些有益經驗值得借鑒?

傅國湧:吳敬璉、茅於軾當年都曾在重慶南開中學就讀。吳敬璉回憶:“我雖然隻在南開念過兩年書,但南開給予我的基本訓練方麵的影響,卻是極其深遠的。除語文、數學等功課外,從邏輯思維、語言表達,‘公民’課上關於如何開會、如何選舉、如何表決的訓練,……都使我終身受用不盡。總之,就我的親身感受而言,南開教育之所謂的‘高貴’,指的並不是生活上的奢侈和安逸,也不是目中無人和頤指氣使,而是對於德、智、體、美四育並進的高素質要求。”

茅於軾回憶:“政府大官的子女在學校裏麵也是完全平等的,都要憑本事考進去的。……一些大官的子女當時我們也並不知道,到了畢業以後才慢慢聽別人說起。學校從不趨炎附勢,校園裏絕對沒有任何特權的氣氛。”

要說當年的教育留下了哪些值得借鑒的有益經驗,在吳敬璉、茅於軾等人的回憶中就不難找到,教育要提供的不僅是書本知識,不僅是公民教育等等,更重要的是完整的人的教育,是要讓每一個學生在一個健全的環境中自由地舒展個性,在校長、老師的個性、人格影響下健康地成長,成為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而不是隻會念書、隻會做習題的學生。

原載《科學時報》2007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