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滿倉媳婦小菊和大家拉下一截距離。老韓家的回頭奚落她說，你鋤快點嘛！年輕人都趕不上老娘們兒！小菊臉皮本來就薄，這一說更急了，鋤搭遠一刨，跨一大步再一刨，那樣子像極了舞台上的演員表演假鋤地。很快就趕上和大家齊頭並進了。
鋤到地頭，大太太看看天說：“晌午了，收工！”大家都扛起鋤頭往回走。她回頭檢查鋤過的地，用腳踢踢。又大聲喊，“回來！回來！都回來！”
人們都驚奇地走回來。老韓家的說：“張隊長，下了收工令咋又叫回來？”
大太太指著腳下那壟地說：“你看這壟地，誰鋤的？鋤一鋤埋一鋤，草根本就沒鋤死嘛！”
老韓家的看看說：“小菊挨著我，噢！是小菊鋤的。”小菊紅了臉。
“小菊，是你鋤的嗎？”小菊點了下頭。大太太說，“再檢查一下，看誰鋤的還和這一樣！”
大家都在地裏查。子善媽說：“再沒有了！”
“再沒有了。小菊留下！大家都回！”人們又都往回走，疑疑慮慮回頭看。大太太說，“來！咱倆把你鋤的這壟地返個工！”
小菊不好意思地說：“張隊長，我……我鋤的慢，急了一下就沒鋤好！”
大太太語重心長地說：“小菊啊！嬸給你說，做莊稼打不得一點慌，你哄地一下，地哄你一截子。你想想看，這些沒鋤死的草，幾天就瘋長起來了，把莊稼的水肥都搶去了，那莊稼還能長好嗎？那不就要少收糧食嗎？鋤的慢不要緊，嬸鋤到頭回頭接你！但地一定得鋤好！記下了沒？”
“記下了！嬸。”
大太太用鋤刨刨說：“這前邊鋤的還可以！就返到這兒，回！”
小菊扛著鋤頭走進家門，梁滿倉厲聲說：“你怎麼搞的！人家早都下工了，你怎麼才回來？給集體幹活還延晌啊？”小菊不言語。“你耳朵讓驢毛塞住了，問你話咋不言語？”
“我……我……”小菊漲紅了臉。
“我什麼？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地沒鋤好，隊長讓返工！”
“什麼！哪個隊長讓你返工？”
“婦女隊長張鳳仙。”
“你個窩囊廢！讓一個地主老婆子把你都治住了！我找她去！”梁滿倉說著就要往出走。
小菊忙擋住說：“你別去！你別去！人家沒治我，給我講道理！還幫我返工！”
梁滿倉退了回來罵罵咧咧：“媽的屁！這個狗地主婆！等著瞧！”轉臉厲聲說，“快做飯！把人餓死了！”
翌日晚，貴兒來到西院屋。大太太見他沉著臉半天不言語，搭訕說：“最近上級有什麼新指示嗎？”
貴兒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說：“下午我從公社開會回來，想給你說件事！”
“什麼事？”
“我看你就別當那婦女隊長了！”
“怎麼！”大太太警覺地問，“誰說閑話了？”
“唉！真是人心叵測！你說你的建議讓一隊小麥豐收了，大家都高興能吃上白饃白麵了，可有人卻向公社反映說一隊大權落在地主階級手裏了！”
大太太一聽，氣上心頭。那天讓小菊返工，她心裏就猶豫過，她知道梁滿倉不是個省油的燈，可不嚴格要求，把社員都慣下壞毛病怎麼辦？做就做了，她不後悔。說：“那一準是梁滿倉說的，嫌我讓他媳婦返工，真是小人見識。”
郭福山從一開始就不想讓老伴出風頭當隊長，這會順水推舟說：“咱也不追究誰說的，反正咱不當婦女隊長了！”
“唉！這個樣子！我看集體化也是野大夫看娃呢——不看好！”
貴兒忙擺手製止她：“看是這麼個理兒，你可貴賤不敢對外人說！”
大太太沒好氣地說：“我是憨憨！你是外人？你去報告把我逮了！”
“貴兒也是好意，你耍態度幹啥？”
大太太正有氣沒處出，厲聲說：“馬槽咋插下你這驢嘴！你要不當地主分子受管製！我也不會受這窩囊氣！那時不知怎麼瞎了眼，趟進這淤泥窩！”
郭福山張口結舌：“你……”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老東家你少說兩句，大太太正在氣頭上，我走呀！”貴兒說著走了。
老兩口憋著氣，一夜連一句話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