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明自明,光自光。如鏡明而無光,火光而不明,內景外景之別也。“明德”隻是體上明,到“致知”知字上,則漸由體達用,有光義矣。

《大學·聖經·三》

【題解】

王夫之在《讀四書大全說》中隨處可見的觀點是:大學之道首先是要從完全正麵的王道教化上去認知和體驗。它絕對不是針對時弊設立的救治藥方,而是立足於日常的修養和作為。一般人錯誤地理解聖賢經典為治病救人之書,實際上隻是對人的日常行為進行規範。這一正麵的確定,主要是指以聖賢的經典作為教化手段,落實在人們日常的生活的點滴持續用功上。

【原文】

“舊染之汙”有二義,而暴君之風化、末世之習俗不與焉。大學之道,初不為承亂之君師言也。一則民自少至長,不承德教,隻索性流入汙下去。一則人之為善,須是日遷,若偶行一善,自恃為善人,則不但其餘皆惡,即此一善,已挾之而成驕陵。故傳雲“日新”,雲“作新”,皆有更進、重新之意。

新安引書“舊染汙俗,鹹與惟新”以釋此,則是過泥出處而成滯累。如湯之自銘“日新”也,豈亦染桀之汙俗乎?況書雲“鹹與惟新”,隻是除前不究意,與此何幹?

《大學·聖經·四》

【題解】

王夫之在這一小節中直接以政教道德來解說“新民”的含義。他認為在至善的路途上隻有不及,沒有太過的問題,因此“訓止於至善為止歇、休止”是明顯與王夫之所認同的善的長流相衝突的。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一點,那就是王夫之身上強烈的情緒化時政特征。明亡的事實使他已從根本上否定了做得太過的可能,他堅持道德教化是永無止限、永遠做得不夠的。由此也可以看出王夫之所做學問的“為政”目的。明德至善主要是用來要求為政者的,“新民”隻是政治教化的一項任務,在王夫之的論述中不存在以人為最終目的的意涵。因此,要求民眾為善、從善,隻是統治者施加在老百姓身上的教化任務而已。

【原文】

“必至於是”是未得求得,“不遷”是已得勿失。“止於至善”須一氣讀下,歸重“至善”一“至”字。言必到至善地位,方是歸宿,而既到至善地位,不可退轉也。朱子以“不能守”反“不遷”,最為明切。此中原無太過,隻有不及。語錄中作無太過不及說,自不如章句之當。蓋既雲至善,則終無有能過之者也。

或疑明德固無太過之慮,若新民,安得不以過為防?假令要民為善,教格過密,立法過峻,豈非太過?然使但向事跡上論,則明德亦將有之。如去私欲而至於絕婚宦,行仁而從井救人,立義而為宰辭粟,亦似太過。不知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以明明德,安得有太過?補傳雲“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何等繁重!誠意傳雲“如惡惡臭,如好好色”,何等峻切!而有能過是以為功者乎?

新民者,以孝、弟、慈齊家而成教於國,須令國人皆從而皆喻。又如仁人於妨賢病國之人,乃至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舉賢唯恐不先,退不善唯恐不遠,則亦鰓鰓然惟不及之為憂,安得遽[1]sup>防太過,而早覓休止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學問中精密之極致;親賢樂利,須漸被於沒世後之君子小人而不窮。奈何訓止為歇息,而棄“至善”至字於不問耶?或問雲“非可以私意苟且而為”,盡之矣。

【注釋】

[1]遽(jù):古代報信的快馬或驛車;急,急速,倉促,匆忙。

《大學·聖經·七、八》

【題解】

《大學·聖經·七、八》主要是對定、靜、安、慮、得等項目的性質進行說明。功效次第不是工夫節目,五者是相互聯係、不可分割的。既是為學的功效和結果,也是為學的前提條件。這裏把五者功效看成格物的條件,從一念的生成,到天下治平的整個過程,都與此功效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事實上,大學隻是為政教謀求人心方麵的基礎,作為綱領本來是很簡單直白的。而後世的學者因為要將聖言字字解釋得意味深遠,便往裏麵添加了太多的內涵,導致了人們對經典理解的謬誤。王夫之認為至善是一個要不斷努力用功的過程,而定、靜、安、慮如果是至善上麵的功效,這怎麼協調呢?也許隻能說這功效也是在事物發展過程中不斷加深的。其實,儒學平天下的思維本來是一種維係性的思維。王夫之將其解釋為無盡的實踐進程,當然也可自圓其說。而事實是,大學的原義,至善並不是高遠而不可企及的。相反,其表現為平實切近(這從定、靜、安、慮、得等下文就可以看出來)。至於格物等八條目,實則是一種條件性的論述,是說賴以達成的先決條件,本身並無更多深奧或難理解的意涵。

【原文】

朱子說“定、靜、安、慮、得是功效次第,不是工夫節目”。謂之工夫,固必不可。乃所謂功效者,隻是做工夫時自喻其所得之效,非如中庸形、著、明、動,逐位各有事實。故又雲:“才知止,自然相因而見。”

總之,此五者之效,原不逐段歇息見功,非今日定而明日靜也。自“知止”到“能得”,徹首徹尾,五者次見而不舍。合而言之,與學相終始;分而言之,格一物亦須有五者之效方格得,乃至平天下亦然。又格一易格之物,今日格之而明日已格,亦然。戒一念之欺,自其念之起,至於念之成,亦無不然。若論其極,則自始教“格物”,直至“明明德於天下”,自“欲明明德於天下”立誌之始,乃至天下可平,亦隻於用功處見此五者耳。為學者當自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