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閣是個三層樓房,完全是中國唐式建築風格,還要誇張些。我們不是從正門進的,走的是偏門,直接進入三清閣的後花園,門楣上方有“迎仙門”三個字。“仙”字異體,作“僊”,錦琦問我可是“遷”字,我說是“仙”字。進了門,是一個寬大的草坪,一側桌椅已擺好,一排四桌,四排的樣子。簽到時,有工作人員將座位表給了陪同的翻譯,這樣各人就知道各人的位置了。入席前,一旁備有紅酒,可隨意取用。我拿了一杯,也給小金拿了一杯,小金連說不好意思,她是翻譯,喝酒不合適吧。
約七點,始入席。我在第三桌,同桌有大山文化財團的理事長,韓國組委會的委員長,韓國的一位女作家,一位日本作家,仁川大學的一位教授(翻譯),再就是小金。主持人介紹時說,每個桌都配了一位日文翻譯、一位韓文翻譯。
大山文化財團的幾位人士致歡迎詞畢,宴會開始。這兒是三清閣的後花園,或者說是後院,寬大的草坪顯然就是做露天宴會用的,正對著三清閣的大殿。大殿另有自己的名字,叫“一和堂”,門上懸大匾,兩旁的對聯是:“詩書禮樂乾坤大,日月星辰政教明。”那個“坤”字,寫作“水”字的樣子。我起初也認為是“水”字,莫言說是“坤”字,並說,韓國有許多這樣的異體字,初看莫名其妙,細思卻持之有故,你回去查查,看“坤”字有沒有這種寫法。又說,他前不久見一異字,“並”旁一“刃”,問我何字,我說是“創”字吧。
畢竟是秋天,又是夜裏,還是山上,確實有點寒氣逼人的意思。主人似乎早有考慮,桌席間立著幾個形似烤爐的燈,也有熾熱的燈光照過來,每人椅上還放了一條折疊整齊的薄毛毯。縱然如此,著裝單薄的女士還是不勝其寒,大多將薄毛毯裹在身上。毛毯為灰藍色格子花紋,裹在身上,讓女賓們平添了一份嫵媚。
菜很豐盛,無論何菜,每道上來,每人一份,基本都能吃完。有女士吃不完,也不是因為量大,而是有忌諱,比如我旁邊的小金,對東坡肉就不動一下。
大約九點,宴會結束。主持人講過話後,先是日本作家代表團團長島田雅彥致辭,有七八分鍾的樣子,接下來是中國作家代表團團長致辭,就是鐵凝講了。我想到鐵凝講話定然精彩,正好小金帶有筆和小本,便要過來做了記錄。鐵凝的講話,果然大方、風趣,博得全場一片掌聲。
鐵凝的講話,稍做整理,如下:
剛才島田雅彥先生說,要勇敢地交流,我響應。但是,在這歡迎宴會上,有美酒,美食,還有這麼美的音樂,我隻有表示感謝。感謝韓國大山文化財團,感謝這清新的空氣,感謝這雖說有些涼意,仍可稱為溫暖的秋天的晚上。同時也感謝文學,讓我們三國作家在首爾團聚。我所以感謝文學,是因為有個中國作家,他寫的關於錢的表述。他的一個小說裏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在這個場合,我想套用這句話說,文學不是萬能的,但一個民族,一個城市,沒有自己的文學是萬萬不能的。說這樣的話,在現在這個時際,有點自作多情。在漢語裏,自作多情是個不好的詞彙,但是今天晚上,因為喝了美酒,我也像島田雅彥先生一樣,大膽起來。其實自作多情也是個好詞兒。因為今天參加演出的幾個女孩子,我想到了音樂演出,要想達到演出的效果,許多時候是先需要自作多情的勇氣的。有了這樣一種情懷,才能使我們相聚,排除各種幹擾、各種困難,我們今晚才能很愉快地團聚在一起。文學,不管從哪兒出發,都是一樣的。為了我們這個地球少一點、再少一點災難,多一點、再多一點幸福,文學是值得我們堅守的。我代表我們一起來首爾的十五位作家(停頓,因為日文翻譯後,韓文尚未翻譯)——我剛才急切地要說話的心情,可證明今晚的美酒我是喝多了。中國人在祝酒時常會說,有許多剩下來的話都在酒裏了——幹杯。在此我要說一句:幹杯!也借這個美好的機會,我們中國作家代表團有份小小的禮物,要送給大山財團文化委員會。謝謝——撒舍彌大(韓語謝謝的意思)!
回到酒店,已十點了,看了一會兒電視便入睡。
九月三十日 星期一
早餐後,在房間寫日記;九點五十分到大廳等候,翻譯小金已來了。人到齊後,一起下樓往右走不遠,過街,再往回走,即言論會館,想來即專用作開會的場所,為一大樓,上二十樓國際會場,即我們開會的地方。
十點開會,主持人為徐經錫教授,相繼發言的有韓國組委會的委員長金禹昌,大山文化財團理事長慎昌宰,韓國文化藝術委員會委員長金正寬,還有一位是詩人高銀。幾個人發言,名堂各有不同。徐是主持人寒暄,金和慎也是寒暄,高則是正式的祝詞。這些不同,在節目單上都一一標明。
十點三十分開始為第一場,即主題發言,韓國為柳宗浩,日本為井上廈,中國為鐵凝。柳氏發言,鐵凝發言,均收入發言集,多是照本宣科。井上的發言未印入,屬即興發言,談了從事地下文學活動的三個人,分別為中國的魯迅,韓國的金山,日本的一個叫朱原續的人。說到魯迅一段很有意思。說魯迅當年留學,係公費,要學醫有三個國家可選擇,一為現代醫學的大本營德國,二為現代醫學的新興美國,三為醫學的中轉站日本。魯迅在仙台醫學專門學校讀書時,是很苦的,沒多少錢,嚼辣椒取暖。藤野是個腦神經專家,本身是個很古怪的人,常常手裏拿一個黑色的人頭骨骼,眼睛斜視,你以為他看那兒,實際上他在看這兒。這個人同情魯迅,對魯迅影響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