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到這兒,我翻開《豬的喜劇》這個集子查看,發現“未開口先紅了臉”改了,而《爭》的第六節,還是老樣子。真蠢呀,這麼好的建議竟沒有接受!
上海文藝出版社的領導,對西戎的推薦很重視。一九八○年夏天,我在北京文學講習所學習時,一天,來了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兩個編輯,說他們這次來北京出差,其中一件事就是跟我商量出集子的事。原先編起的集子有點單薄,問我能不能把這一段時間寫的小說也收進去。我當然願意啦。講習所回來後,便將新發表的作品寄去。第二年夏天,一得到集子發稿的消息,西戎就寫信給我,說“你的小說集,總算發稿了,我亦時常想念此事”。
一拖再拖,小說集直到一九八二年六月才出來,名字叫《豬的喜劇》。這是我的第一本小說集子,也是那些年山西青年作家在外地出版的第一本小說集子。
此前還有個寫序的事。西老師說還是讓我先寫個“自我鑒定”,他再在這個基礎上寫。實際上,我寫出的那篇東西,他並沒有用,隻可說是參考了一下。我寫了千餘字,他的序有三千字之多。
在我寫作起步的那幾年,西戎給我的幫助和鼓勵,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讓我五內銘感,難以忘懷。“在我接觸的年輕作者之中,你是既有事業心又十分勤奮的一位”,在一個人剛開始創業的時候,還有什麼比這樣的話更能激發他的創造力的!
我後來寫作上沒有什麼大的出息,實在是辜負了他老人家的期望。
三
我的事兒也真多,不光有寫作上的事,還有生活上的事。
一九八○年三月上旬,我在汾西縣中學教書,忽然接到中國作家協會的一封信,讓我參加他們辦的一個文學講習會,時間是半年。這讓我很作難。春季開學後,將妻子和一雙兒女都帶到學校,想過一段平靜的家庭生活,剛安頓下來,真不願意馬上又離開他們。再說,剛帶上一個班,教了一學期,扔下也不像話。我給中國作家協會寫了封信,說我不能去。信放在桌子上還沒發出,一天,一位朋友來我處閑坐,見我給這個地方寫信有些奇怪,問是什麼事,我拿出通知讓他看了,他說,這可是大好事,怎麼能不去呢。
去就去吧。不去,我也覺得怪可惜的。
妻子兒女剛來,也不能馬上把他們送回去,就讓他們暫且在學校住著,待天氣暖和了再回去。
北京規定的報到日期是四月一日。我提前一天離開汾西。路過太原,去見西戎,正好省裏要開文代會,開會的時期是四月三日。我說,是不是等兩天,參加過文代會再去北京。西戎說,你去吧,這兒已內定你為理事,在不在都一樣。這樣我就於當晚去了北京。
到了北京,自然要給西老師去信問安。第一封他沒有回,第二封信裏,我提出報銷路費的事兒,他回了,說“果真學校有困難,作協可以按規定辦理,你可不必為此憂慮”。實際上,在我從事業餘寫作的那些年,作協為我報銷路費的事,不止這一次。幾乎每次來太原,西老師見了總要問,路費有困難嗎?他知道,在學校工作,這是個事兒。
這個講習會,後來改成講習所,再後來改成魯迅文學院,那已是我們結業一兩年之後的事了。學習時間半年,國慶節前離校。學校出證明可請兩個月的創作假,我給汾西中學說明情況後,就直接回了老家。
在外麵跑了半年,心大了,不想再教書了。
那時,省作協的編輯部裏,有幾個年輕人,都是前幾年從基層調去的。我也想去當個編輯。未必明確,總是吞吞吐吐地說過這個意思。不光跟西戎說過,也跟馬烽說過。那時省文聯(作協屬文聯管)是老馬當家,老西管事,這個格局我還是知道的。大事得老馬點了頭才行。
實際上,在我動心眼的時候,老馬、老西早就考慮過這個事了。
這年冬季的一天,在文聯院子裏遇上老馬,他說,石山,來我家裏一下。
到了家裏,他說,你現在寫作勢頭正好,不必去編輯部,還是在下麵多待幾年,多寫些東西。學校工作太累了,沒法寫作,我們研究過啦,想讓你下去掛職,當個公社副主任什麼的,一麵深入生活,一麵寫作,你看好不好?
當然好啊。我喜歡得什麼似的。
你是想回你臨猗老家呢,還是就在汾西?
就在汾西。
這個賬我能算得過來。在汾西,我就可以將妻子兒女接來並轉為城鎮戶口,在老家就沒有這個方便了。我把這個意思跟老馬說了,老馬說,這樣吧,你替我們寫個報告,給省委宣傳部。你覺得怎麼對你的這個事兒有利,就怎麼寫,不能太露了,含蓄點。
從老馬家出來,又去了老西家。老西笑笑說,這事兒他們昨天剛研究過,幾個老同誌都同意這個安排。回到招待所,我就寫了個報告。關於家屬問題,記得是這樣寫的:韓石山同誌去基層任職後,希望當地政府給以支持,解決生活方麵的困難,以免後顧之憂。後來我妻子兒女城鎮戶口的解決,其政策依據就是這句話。
報告送上去,很快就批下來。我又去了趟太原,拿上批件,去了臨汾地區教育局。當時中央有文件,凡是過去從學校調出去的教員,都要回到教學崗位,當時通行的說法叫“歸口”。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卻逆潮流而動,從教育口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