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們的心願,不是咱老景的品行!”
不管怎樣,我們都承認,在這上頭運則就是比我們強。記得是我吧,曾送他一個外號,叫“駐美大使”,意思是,他是我們宿舍派到女生宿舍的代表。
不是當年時常“駐美”,怎會在快七十歲的時候,他還能品味出健秋的姣容。
王健秋
健秋是我們班的美女。
這話需要詮釋,要不然會有歧義。
第一得看這個班多大,女同學多少;第二還要看非美女同學的顏值(借用當下最時髦的一個詞兒),才能判斷出這個美女是真美還是假美。美女本無定則,全是比較出來的。
這一來問題可就複雜了。我們班隻有三十二個同學,女同學五個,其他四個談不上美,也談不上醜,可說是平平常常吧。——看看看,漏底了吧。且慢,雖說沒有實物參照,我仍要說,就是在全係,就是在全校,健秋仍可說是美女。我們係還有一個美女叫施雅芝,兩人相比,可說各有千秋。施高挑,王也不矮,隻是不那麼挺拔,反有一種柔和之美。論臉型,施的也算是瓜子臉,隻是不那麼標準,兩腮略張開些;健秋則是標準的瓜子臉,用透視法將一個瓜子投射到她的臉上,準定分毫不差。
這一段說得太多了,看下麵,就知道不是跑了題,也不是走了調。
二○一三年去大同那次,當地政府的一位朋友請客,將作家王祥夫請了來。祥夫是個口無遮攔的人,喝點酒更甚,記得剛開局沒多一會兒,祥夫就指著健秋對我說,老韓,這是你的初戀情人吧。我笑笑沒作聲。
那次北去,同行的還有謝泳。後來健秋也在場,我跟謝泳說,以當年的形勢,健秋 絕不會想到我,我也絕不會想到健秋。說罷問健秋,是不是這樣,健秋頷首稱是。
畢竟在一起上了五年的學,開會會坐在一起,走路會碰個照麵,真的就形同路人嗎?
當然不是。現在能想起的情形,多半是坐在一起了,也會說兩句話,路上碰見了,彼此會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隻有一次,無意間我竟推了健秋一把,過後很是自責,也很是慶幸了一番。
一九六六年九月間,西安的學生運動進入一個高潮,又是靜坐示威,又是發表宣言,說陝西省委和西北局黨委如何迫害他們,呼籲全國各地的大學生給以聲援。我們係有幾個同學很會抓住時機,當晚便組織幾十個同學,跑到山西省委,要求去西安聲援,省委居然就批了,撥下現款和糧票。當晚就出發。去省委前,樓道裏喧嘩,我出去看,正好遇見健秋,問她去不去,好像她說要回去(女生樓)準備一下,說著轉身走開,興奮中我從背後使勁推了她一把,說:快去吧!過後才意識到,自己也太輕狂了。夏天還沒有過去,隔著薄薄的衫子,能感到她肌膚的彈力。
照這麼說,班上有個美女,跟沒個美女,也沒什麼不同。
話可不能這麼說。
我倒是認為,班上有這麼個美女,跟沒有這麼個美女,有很多的不同。
先說一件小事。記得是戰備疏散到了昔陽,去一個什麼地方參觀吧,在村外幹河溝裏站著等候消息,三個一堆,五個一夥,閑聊打鬧,消磨時光。我們這一堆裏,不知誰提議的,指著一塊大石頭說,看誰能搬得動。沒什麼人響應。健秋也在,驚叫說,這麼大,誰能搬得動呀。這話一說,情形可就不一樣了,竟有虎賁之士,使足了勁去搬。這個搬不動,那個又上去,試的人總有七八個。記得我也上去試了下,自然是紋絲不動。最後好像是王保善同學,還真的搬動了。連平日自恃老成的王璽堂,也拉開架勢去搬,石頭動了沒動,記不清了。於此可知,跟前有個美女,跟沒有美女是不一樣的。
我們班總的說來,是一派;細究起來,是兩派。我在的這一派,可說是造反派;健秋是另一派的,她不是頭目,也不是積極分子,隻能說,他們晉北的幾個,都在這一派。我們這一派,有原來的團支書和班長,他們那一派,沒什麼幹部。這並不是說,他們那邊沒有人才,有那麼兩三個,什麼時候看去,都是“自有謀略在心頭”的樣子。
到昔陽後,“一打三反”運動中,辦我的學習班,要把我整成個什麼分子的,就是健秋那一派的幾個人。健秋也是辦班人員之一。不是專門挑的她,是他們那幾個原本就是一個組,讓這個組給我辦班,自然就有她了。
開過批判會,過了一個星期吧,讓我做檢查,同時宣布他們寫的批判稿,說得具體點,就是從我日記裏摘錄出的反動言論。
記得是在一個農家院裏,房裏一盤炕,鋪著木板,有的坐在炕上,有的坐在被摞上。主其事者,手持厚厚一遝稿紙,念起來抑揚頓挫,神氣十足。另一個在一旁幫腔,間或補充點什麼。健秋也在炕上,大概不善於盤腿而坐,就那麼雙腿一並斜戳著。若在平日,該是一副慵懶的樣子,這會兒自然不能這麼說。她的身子靠裏,一組人圍個大致的圓圈,我是受批評者,隻能是身子背著門,坐在靠外一點的地方,這樣,我與她就是個斜對麵的格局。
古時西方的海倫小姐,引起了一場多少年的戰爭。不是現在,也不是當時,總在事情過去十多年之後吧,我忽然想到,那幾個同學那樣狠心地整我,或許就是為了顯示他們的威武,討得健秋的一點歡心吧。隻怕他們的顯示,健秋未必有欣賞的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