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新郎呢?他怎麼會放你出來?我本來是準備去參加你的婚禮的,可蓮子不讓我去。她怕我傷害你。我想今天是你們的大喜日子哩,我怎麼能摻瞎和!潤青,你知道嗎?我打算從明天開始,就把你忘掉。我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瘋的。我正在與北京聯係新的寫字樓,準備離你遠遠的。我要忘掉你。你讓我一個人認識了心的所有痛苦。”他一直都在說。一邊說,一邊在我臉上印下無數的吻。我卻心力衰竭,無力回答。
好半天,我從死亡的邊沿喘回一口氣,微弱地說:“你是對的。忘掉我吧!勢坤。”
“可怎麼做得到呢?真正的愛是刻進骨子裏的。想抹去,除非……”
我雖然沒了力氣,心卻明白。我使出全身的勁,用手捂住了他將要吐出的字。我怎麼舍得讓他死呢?在同時失去兩個家的時候,我幾乎就要咬咬牙走進東湖裏了,可想到對父親的承諾,想到勢坤,我就不忍心。對,是他的聲音挽救了我。他叫我:潤青,潤青!
“你怎麼啦?潤青。你的身上全是灰和泥,婚紗裙子都爛了。你喝醉酒了嗎?他們怎麼可以這樣魯莽!”我再次無力地癱軟在勢坤懷裏,從微睜的眼縫裏看見他青蔥的胡茬在月光下閃著性感的光。我欠起身子,用盡全身的氣力,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別問了。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現在這樣躺在你懷裏就很好。我好幸福。今夜你的懷抱足夠溫暖我一生。”我以微弱的口氣說,“親愛的,抱緊我,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說。”我在勢坤懷裏漸漸暖和起來。
他把頭埋在我身上小睡了一會兒。我享受著與愛人相守的寧靜。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真希望時光定格。等他醒來,我對勢坤說:“後來,我掃地的時候才在門縫裏發現你情人節送我玫瑰時的卡片。它被風吹走了。我真傻。我一直以為你並不真心愛我。”
“誰都看出我愛你。你自己倒懷疑!”勢坤的眼睛是雙眼皮,眼睫毛很長,我第一次如此癡迷他的美貌。“你真好看!勢坤。其實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你了。可我總把你往壞男人的方向想。在木蘭湖那次新聞發布會,我還以為你想圖謀不軌。後來,我才曉得全是我腦子裏臆造的情境。”
“你說我下巴很性感。我到現在還記得。每天照鏡子,我都特意要看看被你誇過的下巴。我得替你保管好。怕哪天你認為它不性感了,就是我的失職。”他溫厚地笑起來。
我也嗤地一笑:“跟你開玩笑的。你竟當真!還弄出一段以假亂真的緋聞來。倒是幫我贏得了一個壞名聲。”
“我也沒得什麼好。倒是離開了無愛的婚姻。她受不了一點點委屈,哪怕是假的。”天光越來越明,我能清晰地看見他淡定的神色。
“每個有思想的女人都這樣。男人是在婚前看重女人的貞操;女人是在婚後看重男人的忠誠。”我深情地望著他的眼睛,想欠起身親吻,卻無力做到,“你父親,他在哪兒?我想從他那裏知道些我父親的消息。”
“他死了,五年了。他死前把與你父親之間的秘密告訴了我母親。而我那次因為誹聞被母親叫回家做了一番訓戒,也才知道我們竟是一對天敵。”
“天敵?對。你說的太對了。我們是一對天敵。”我的頭綿軟無力地垂到一邊。
“不是。我一時糊塗說錯了。”王勢坤抱緊我的頭,又輕輕梳理我的長發,“他們的錯由他們自裁吧!不要把我們的感情株連進去。我也欠你的,欠我們孩子的。”說完,又用布滿黑芝麻點的下巴蹭我光潔的額。
“什麼?我們的孩子?”我努力從記憶的深海裏打撈著往事。那是仇恨和恥辱的記錄,怨恨已把它清空了。
“我當時就取了孩子的血做了DNA。一直以來,我都期待著有勇氣向你求婚。可又明白你是不會原諒我父親的。對不起,那個雪天我腦子裏灌了水,是我誘惑了你。我知道心是安心立命的處所,我父親欠你一條人命,我又欠你一條人命。這兩條人命加起來,怎麼能讓我心安呢?它們比汶川地震更足以……”他沒說下去,一滴淚叭地落地我嘴巴上。我卷起舌頭默默地吞進無底的深淵。
“現在想來,你父親是對的。盡管他栽贓陷害有錯,可畢竟我父親也不幹淨。當他滑入犯罪深淵的那天起,誰舉報了他已經無關緊要了。他隻會一落到底,加快速度。這叫自掘墳墓。”我對這件事像影子一樣的糾纏不清越來越厭惡,“你後來去汶川捐出三十多萬元的稿費,為什麼不告訴大家,連媒體都不知道?”我輕聲說,與他作近在咫尺的耳語。
“那是代我父親懺悔,或者叫贖罪。與他人無關。”他抬起頭,瞭望東方吐白的遠方。樹林裏小鳥已經醒來,唧唧唧,咕咕咕,淺聲輕唱。晨曦的微光撩開蔥綠的樹縫,一切的黑暗漸漸後退。
我諦聽著鳥語、晨光,想著前世今生。印度人說:命運是前世所做的事情。我們為父親贖罪,更像在為我們的前世贖罪。如果有來世,此時的我們應該是多麼幸福的一對。
好一會兒,理性的涼風重灌入我溫熱的心裏。我說:“你走吧!天快亮了,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再回去。”我望著他,聲音有了嘶啞。
“我開車送你。也好看看你的新家。”王勢坤無限憐惜地看著我,睫毛上有淚花閃爍。
“不要。他看見了倒說不清。你給我二十元錢,我打車回去。我腳走不動了。”本不想提那個畜生,可又不得不提起。說著,淚水盈盈地裝滿了眼眶。勢坤聽我說腳疼,立即幫我脫下皮鞋。他驚呼:“天啦!你的腳劃了好多血口子。你是赤腳跑來的?”我點頭,“勢坤,你要知道,通往你的路長滿了荊棘。”他用手指小心地為我擦拭血汙。我握住他的手,阻止他這樣做。我把他寬大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又吻。“別讓我弄髒了你。我喜歡你,隻因為你永遠是高貴的。”時光的飛屑靜靜地灑落,寂無聲息,像血液在人體裏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