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叁】(3 / 3)

莊維隻當沒看到他,眼睛瞧著天花板,也不說話。

曲同秋暗想人跟人就是不一樣,他如果這麼擺架子,早就被打得半死了,然而莊維這樣,不僅姿勢好看,楚漠更是獻媚不已:

“莊維,大師的攝影展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一票難求,你這回不去,可就沒有機會了。”

莊維一臉冷淡矜持的驕傲神氣,總算開口:“好,我打算去,不過我要帶上他。”他伸手指了指曲同秋。

“他?”楚漠一臉踩了狗大便的表情,“開什麼玩笑!”

“隨便,那我也不去了。”

楚漠神情複雜:“這樣好了,你跟我去H島,我給他買別的地方的機票。行了吧?”

莊維冷笑道:“你以為我會和你兩個人出遊?”

曲同秋尷尬了一下,耳朵發熱,楚漠瞪他一眼,繼續遊說:“但我隻訂了兩個房間,票也隻有兩張,多了一個人要怎麼辦?”

“簡單啊,他跟你住酒店,我去看攝影展。”

曲同秋實在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大師的展覽由莊維來享受,而楚漠的狠揍由他來挨,他又不傻。

然而剛往外悄悄走了兩步,就被莊維抓住領子:“你給我站住!”而楚漠厲聲罵道:“你快給我滾!”

曲同秋進退兩難,被推推搡搡,兩人都把火氣撒在他身上,弄得他暈頭轉向,隻能“唉唉”地叫。這種時候滿心就想著要是任寧遠在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召喚生效,正被扯胳膊扯得痛叫不已,突然就聽得楚漠說:“寧遠,來得正好,快把你的小胖子領走!”

曲同秋莫名又挨了打,聽見任寧遠的名字就覺得猶如天神降臨,立刻扭頭喊:

“老大!”

莊維卻冷笑道:“他憑什麼領走?又不是他養的狗。”

“你又看他不順眼,幹嗎還非要帶上他?”

“因為我看你更不順眼。”

任寧遠聽他們吵了一會兒,微笑說:“這也能吵得起來?你們問他自己要不要去不就完了?”說完又看著曲同秋,“你願意去嗎?”

曲同秋無緣無故被整得灰頭土臉,而那兩人根本沒打算聽他說話,見任寧遠來問他,胸口驀然一暖,隻覺得對著任寧遠他絕對不會說不,未經大腦,脫口便說:

“我去。”

任寧遠笑笑,對暴怒起來的楚漠說:“你氣什麼,我也去,湊四個人,不就好了。”

曲同秋生平頭一次坐飛機,一片茫然,也沒人對他解說,隻能樣樣都模仿另外三人。幸而他的位子是和任寧遠在一起,能緊挨著任寧遠坐下,他也就安心了。

拿到自己的那份飛機餐點,菜與飯都是分格子擺得整齊好看,比食堂飯菜好得多。

曲同秋習慣性地有好東西就要留給給任寧遠,於是把飯盒推過去:“老大。”

任寧遠看了看,笑道:“我撐不下兩盒的,你自己吃吧。”

曲同秋這才放心地吃起來。對他來說,飛機餐味道甚好,隻是分量不足,一盒吃完仍然不夠。

而任寧遠嚐了一點米飯和小塊魚,便放下了叉子,見他眼巴巴的,就問道:“你還要吃嗎?我隻動了這裏,你挖掉就好。”

曲同秋哪管什麼口水和避諱,認認真真地,把任寧遠吃剩的一盒飯菜吃得幹幹淨淨。

任寧遠輕微咳了一聲,開始低頭看方才拿過來的報紙,看了一會兒,便往後靠著,閉上眼睛,呼吸平穩,似乎是入睡了。

曲同秋看著他英俊又沉穩的側臉,心想當男人就該像他一樣,厲害而不囂張,威嚴而不凶惡,溫和而不可冒犯,自己哪怕能有他的十分之一就足夠了。

正在滿心虔誠地仰慕,忽見楚漠走了過來:“喂,小胖子。”

曲同秋忙舉起手指,對他“噓”了一聲,又指指閉目養神的任寧遠。

楚漠罵道:“就你最馬屁。”但還是壓低聲音,“你給我過來。”

曲同秋雖然怕他,但不想他大聲嚷嚷擾了任寧遠清夢,便心驚膽戰跟他去了衛生間。

“我告訴你,你這一路,都給我離莊維遠一點,不然就是找死,知不知道?”

“呃……”

“不準跟他單獨相處,也不準跟他說話,明白?!”

“呃……”

“你敢跟他說一句,我回去就揍你一拳;說兩句,揍兩拳。給我記牢了。”楚漠毫不留情地扇了他的腦袋,而後把嚇得直發呆的曲同秋推出去,“快滾。我要上廁所了。”

曲同秋回到座位上,有點害怕飛機著陸以後四人同行的場景。緊挨著任寧遠,他實在希望飛機永遠也別停,他隻要坐在任寧遠旁邊,做小小的守護老大睡眠的衛士就好了。

然而飛機還是準時降落了。

走出艙門才發現天在下雨,大家陸續下了梯車,雨很快便越下越大,機場的車子卻遲遲未出現,一大群人隻得原地站著,邊罵邊想法躲雨。

楚漠是有備而來,曲同秋出遠門不論天色如何也都帶著自己的舊折疊傘。前者去找莊維獻殷勤,而曲同秋很自覺就把傘雙手遞給任寧遠:“老大!”

任寧遠微微笑著接過,剛撐開,那邊莊維便罵楚漠道:“誰要跟你共傘!”但終究是不願意挨淋,便大步走到任寧遠傘下來。

任寧遠看莊維湊過來,也不拒絕,他對任何人都是一模一樣的溫和。

楚漠氣得跳腳,又不能把他們倆怎麼樣,隻拿曲同秋出氣。

曲同秋腦袋上又挨了一下子,躲的時候再挨了另一下,隻能跟在任寧遠後麵,看他和莊維和睦地同撐著那把舊傘,自己一路淋了個透濕。

等終於上了車,曲同秋已經全身濕答答,癡肥的衣服褲子都黏在身上,頭發也隻能隨便往後抓。苦惱的是眼鏡,在濕衣服上擦了半天,鏡片也幹淨不了,還好他近視也就兩百度,不戴也沒多大關係。

莊維的視線百無聊賴從他身上掃過,突然又倒回來認真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像是有些意外,忍了一會兒,開口說:“你好像瘦了不少嘛。”

曲同秋想起楚漠的威脅,不敢出聲。

莊維見他沒回應,冷哼一聲,若無其事地盯了一會兒車窗外的雨,又忍不住回頭再看看他:

“你眼睛也並不是睜不開嘛。”

他這麼一說,連一直臭著臉的楚漠都把眼光投過來了,隻有任寧遠不置可否。

莊維說:“瘦了挺多呢。”

楚漠也附和:“是啊,變了個人。不過還是一樣難看。”

曲同秋從未有過成為別人視線中心的經驗,惶恐不已,忙又賠著笑了一笑。

莊維立刻露出厭惡的神情,把眼光調轉開了。

一行人到了酒店,暫且把東西全放到一個房間裏,任寧遠笑道:“路上都辛苦了,一起去泡澡,做個全身按摩,順便休息一下吧。”

曲同秋忙說:“老大,我就不去了。”做出氣筒的回報是交通食宿由莊維幫他負擔,但其他附加消費他也付不起。

“一起來吧,我請客,”任寧遠笑笑,“我吃了你不少早點。”

曲同秋突然覺得有些不安,任寧遠像是要跟他撇清關係一樣,相當的生分。

他是得罪過任寧遠,可他對老大一片赤誠之心真是日月可鑒,若任寧遠以後不再搭理他,他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跟著三人去了桑拿房,曲同秋大概是唯一一個沒見識過這種世麵的人,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痛過也沒這麼舒服過。全身洗了,泡了,蒸了,敷過,再趴在那裏任人按摩,被用力揉捏的時候痛得直叫,過後卻說不出來的舒暢。

聽他呻吟了一陣,楚漠忍不住罵:“叫屁啊,你那什麼鬼聲音!給我小聲點。”

曲同秋立刻緊閉嘴巴。

莊維難得地沒加入罵的行列,而任寧遠隻一如既往閉著眼睛,睡著了的樣子。

按摩過後全身放鬆,曲同秋困倦不已,眯著眼睛陪三人去修整頭發,他昏昏欲睡的時候,美發師也順便給他剪了幾把,替他吹幹淨臉上的頭發碎屑,他便摸索回隔壁按摩室,找了張床睡過去。

沒客人的按摩室內光線昏暗,曲同秋很快便睡得深沉,還做了很多混亂詭異感覺卻真實的怪夢,比如和人接吻。

夢裏那人應該是個美女,但麵目模糊,以至於之後怎麼也無法回想起輪廓。但那親吻就像真的一樣。

雖然他從來沒跟女生吻過,不知道真實的接吻究竟是什麼樣一種感覺。可夢中那有點粗魯的嘴唇碰觸,讓他都誤以為自己是醒著的,甚至接下去還清晰地以為自己是在起身。

走到室外,發現那三人都不見了,惶急尋找,而麵色詭異的美發師隻冷冷說:“你來晚了,誰讓你睡到現在還不起。”……

“居然睡到現在還不起!”

這雷鳴般的一聲把他徹底震醒了,曲同秋猛地睜開眼,一下看到楚漠的臉。

曲同秋受了驚嚇,顧不得回想那個春夢,忙坐起身來:“老大呢?”

楚漠罵他:“你狗腿得太到位了吧。寧遠結賬去了,巴他巴那麼緊幹嗎?!又不會有奶給你喝。”

曲同秋要爬下按摩床,楚漠又罵:“你變態啊,衣服拉緊點吧你!是要露給誰看,少惡心了。”

楚漠已經衣著整齊。而曲同秋身上還穿著桑拿時的浴衣袍子,隻是不知睡著的什麼時候帶子散開了,隻得納悶著趕緊動手係上。

腳剛著地,卻見莊維進來,劈頭丟給他一包東西:“去換上。”

曲同秋被打中了臉,慌忙接住,拆開來一看,是陌生的衣服褲子,就問:“我的衣服呢?不是麻煩他們烘幹了嗎?”

“那麼惡心的東西,早就扔了。”

曲同秋正想說你怎麼能這樣,見楚漠臉色很不好看,突然想起自己說一句就要挨一拳,忙閉了嘴,低頭翻衣服,看清上麵標的尺碼,納悶道:“這太小了,我根本穿不上的。”

楚、莊兩人同時不耐煩地罵:

“你少囉嗦!”

“有得穿就知足吧你。”

“你想全裸出去我還怕弄髒眼睛呢。”

……

曲同秋隻得勉強換衣服,令他意外的是居然都穿得進去,扣子全扣上了,也沒有什麼地方覺得緊。能穿得上就好,便放下心來,推門出去。

任寧遠已經結好賬,在美發廳坐著翻雜誌,見了他,隻抬頭笑一笑。莊維沒說話,楚漠有些詫異:“靠,你還真的穿上了啊?用了不少潤滑油吧?這衣服真結實。”

曲同秋很少照鏡子,一來作為男生對自己外貌不甚在意,二來每次看了也都是不舒服的感覺。

這回被楚漠一說,他也往牆上鏡子裏瞧了瞧。自己剛剪短了頭發,又少了眼鏡,換了身還不錯的衣服,看起來真的是和以前非常不一樣。

雖然跟那三人沒什麼可比性,但比起長久以來深入人心的那種猥瑣死樣子,真是不要好得太多。

大概是壓迫眼皮的油脂消失了的緣故,眉眼都清朗起來,總耷拉著像沒睡醒的眼睛已經能睜得挺大了。臉小了一圈,以至於曲同秋頭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也有臉型可言,雖然既不方正也不尖削,跟那三人都不像,臉頰還有點嘟嘟的,卻也並不難看。

他一直總被罵癡肥癡肥,會因為過分的油膩而顯出傻氣,這些日子過得不太順利,油水耗得差不多,癡傻之氣也跟著不見了,眼尾雖然仍有一點點下垂,看起來反而是好脾氣的溫柔長相。

身體的瘦他是知道的,天天洗澡時都必須麵對小腹的臃腫情況,最近已經沒有肚腩可言了。

突然意識到自己變得順眼很多,一時有些欣喜。

還未欣喜完,就被楚漠一巴掌扇在後腦勺上:“照什麼照?還不快走!”

曲同秋趕緊捂著腦袋跟上眾人。

是胖是瘦其實也沒什麼區別,大家不會因為他少了幾十斤肉就對他另眼相待,反正他骨子裏是一樣的孬。

吃了晚飯,雨一直不停,晚上沒法出去夜間潛水了,隻在酒店裏待著,計劃第二天的行程,以及一件迫切需要確定的事——房間分配。

一提及這個,桌上便劍拔弩張,僵持不下。曲同秋左看看,右看看,忐忑不安,擔心就跟撐傘的時候一樣,最後會把他踢出去睡大街。

莊維不耐煩地:“這有什麼難的,再訂兩間不就好了。”

楚漠有些尷尬:“四個男人要四個房間,太矯情了吧。再說周末島上的好酒店,哪個不是客滿的,不然哪需要提早那麼多預訂。”

“那也行,你和任寧遠一起睡,我和曲同秋一間。”

除了安坐不動的任寧遠,另外兩人都差點跳起來。

曲同秋更是立刻大聲否決:“我不要跟你睡!”

“哦,”莊維看他一眼,“不然是你覺得跟楚漠比較好嗎?”

曲同秋被那種可能性嚇得臉色發白,立刻不做聲了。

楚漠跟莊維爭執無果,任寧遠又一直不表態,便轉向曲同秋:“小胖子,你說你要跟誰一間?”

“……”

“沒關係,你盡管說。今天你說了算,夠給你麵子了吧?”

曲同秋左右為難,三個人裏沒有一個是他不怕的,但隻有一個是他仰慕的,而且那人沒有目露凶光,而是在悠閑地看他的《國家地理》。

“老大。”

“嗯?”

“我要跟老大睡。”

楚漠立即露出得勝的表情,歡送道:“行行,你快去吧。”

莊維“啪”地摔了筷子走出去,任寧遠隻抬了抬眉毛。

不管楚漠他們那邊會怎麼樣吵鬧,曲同秋總算是有了個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了。

酒店房間很是舒服,冷氣打得足,幹淨又寬敞,美中不足的是單人床要供兩人睡,顯得略微小了。

曲同秋早早就爬上去,把本來就已經鋪得很整齊的床撣了又撣,被單四角都扯扯好,恭敬道:“老大。”

任寧遠坐在一邊的扶手椅裏,也不看曲同秋,仍然讀他帶進來的雜誌:“你先睡吧。”

曲同秋遵命行事,於是在床邊上睡了一小塊地方,蓋了被單一個角,把大半張床留給任寧遠。

任寧遠什麼時候上床的他不知道,床很柔軟,味道也清新,一陷下去便睡著了。他一旦熟睡,真是雷也劈不醒。隻覺得這一覺既長且沉,香甜無夢。

醒來的時候一身的舒服,冷氣打得太強,但被窩裏溫度剛剛好,雙手所及之處一片溫暖。

曲同秋突然意識到不對,睜眼便發現自己正摟著任寧遠的腰,蹭在他懷裏,一條腿還壓在他肚子上。

曲同秋腦後一個激靈,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更驚嚇的是任寧遠早就醒了,正把雙手枕在腦後,微眯著眼睛看天花板。

他對任寧遠素來小心恭敬,不想睡夢中竟然如此冒犯,曲同秋慌忙放手,惶恐道:“老大!”

任寧遠倒不甚在意:“沒事,你大概是睡得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