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通誠。我知道通的不足告祭的誠,通的卻是求親的誠,等我告訴明白了。姐姐,我公婆第一起行禮,就是求親。我父母第二起行禮,便是男家請來問名的大媒。九公和褚家姐姐夫妻,第三起行禮,便是你女家的主婚大媒。現放著媒妁雙雙,大禮全備,怎麼叫作無媒妁之言!這話,方才公公分明指點給姐姐,姐姐也不耐煩往下聽。姐姐想想,姐姐當日把我配給玉郎的時候,除了姐姐和姐姐那把刀,那是他的媒,那是我的妁呀?可倒別的人家作媒,是拿把蒲扇;姐姐作媒,是拿把刀。一手托兩家,當麵鼓,對麵鑼,不問男家要不要,先問女家給不給。那個當兒,我家敢說不給嗎?姐姐是恩人呀!及至把我家問得牙白口清,千肯萬肯,人家這才不要了。姐姐一怒,可就耍起刀來了。姐姐,可記得姐姐耍刀的那個當兒,可是已經當麵把我許給人家了。那時我隻怕他那個死心眼兒,姐姐這個天性,一時兩下裏合不攏來,姐姐認真把他傷了,姐姐想我該怎麼好?我焉得不急!沒法兒也顧不得那叫羞臊,跟著他跪在地下,求姐姐吩咐,怎麼說,怎麼好,姐姐這才沒得說了。手裏放著把刀,奚落了我們一陣,說:‘你們倆媒都謝了,還鬧的甚麼假惺惺兒。’這是我張金鳳當日經過的大媒!姐姐,姐姐強煞是個黃花女兒呀!今日之下,我公婆恭恭敬敬,給姐姐請了一堂的媒人來,就算我爹媽不能說甚麼,不能作甚麼,也算一片誠心。褚家姐姐夫妻三位又是成雙成對,再加上九公多福多壽的一位老人家,大夥兒跪起八拜的,朝上磕頭求親,姐姐還不認是媒妁之言。請教,這比我們叫人拿著把刀逼著成親的何如?一般兒大的人,怎麼姐姐給我作媒就那樣霸道!他眾位給姐姐作媒,就這等煩難!這是個其麼講究?姐姐說給我聽!”
何玉鳳聽了這話,漸漸低垂粉頸,索性連那“這個”兩字也沒了,隻抬起眼皮兒來,惡惡實實的瞪了人家一眼。張金鳳道:
“姐姐!說話呀,瞪甚麼?我嘔姐姐一句,不用瞪了,連湯兒吃罷,等著我還有話呢。姐姐方才又道是三無庚帖。這庚帖姐姐講究的自然就是男女兩家的八字兒了。要講玉郎的八字兒,就讓公婆立刻請媒人送到姐姐跟前,請問交給誰?還是姐姐自己會算命啊,會合婚呢?講到姐姐的八字兒,從姐姐噶拉的一聲,我公公婆婆就知道,不用再向你家要庚帖去。姐姐要說不放心,此時必得把兩八字兒合一合,老實告訴姐姐,我家合了不算外,連你家也早已合過了。”何玉鳳道:“今日你怎的清醒白醒,說的都是些白話?”張金鳳道:“我一點兒也不是夢話。我聽見說,你家叔父嬸娘,從你小時候給你算命。就說你這八字兒,四個‘辰’字,叫作地支一氣,土星重重,將來是個有錢使的命,要再配個屬馬的姑爺,合成天馬雲龍的格局,將來還要作一品夫人呢!這話姐姐要不知道,隻問你家戴媽媽。大約姐姐不用問,也不是不知道。要果然知道,更用不著裝糊塗。至於那些算命瞎子的奉承話兒,原不足信。隻講叔父嬸娘當日給你算命,可可兒的那瞎子就說了這等一句話。你可可兒的在悅來店遇著的是這個屬馬的,在能仁寺救了的也是這個屬馬的,你兩個隻管南北分飛,到底同歸故裏。姐姐,你算這裏頭,豈不是有個命定麼?你同鄧九公、褚大姐姐扭得過去,又同我公婆扭得過去,你難道還同你的命扭得過去不成?公公方才說:‘你要問庚帖,隻問他二位老人家。’說的正是這句話。姐姐不甚解,隻說是無庚帖。可憐我張金鳳,說婆婆家的時候兒,我知道甚麼叫個庚銅啊,庚鐵呀!單講我還承姐姐問了問我的歲數兒,也就沒管我那月那日那時生的;到了玉郎,要不是我方才提他是屬馬的,大約直到今日,姐姐還不知道他是屬飛鷹呢?屬駱駝呢?便沒庚帖,我們受姐姐的好處,也作了夫妻了。況且姐姐的庚帖不是沒有,隻是此時就請姐姐看略早些兒;姐姐如果一定要見個真章兒,少一時自然看得見。我隻問姐姐,一般兒大的人,怎麼姐姐給我說人家兒,這庚帖就可有可無;九公和褚大姐姐給你說人家兒,兩頭兒合婚,有了庚帖還不依,這話怎麼說?姐姐請講給我聽。”
張金鳳說話的這個當兒,她母親隻愁眉苦臉的,一聲兒不言語,坐在那裏噗哧噗哧,一袋的一袋的吃那老葉子煙兒。安太太和褚大娘子二人隻管說些閑話,卻是留神細聽張金鳳的話,細看何玉鳳的神情,隻見何玉鳳聽了這段話,低首尋思,默默不語。
你道她這是甚麼原故?原來姑娘被張金鳳一席話,把她久已付之度外的一肚子事由兒,給提起魂兒來,一時擺布不開了。她隻在那裏口問心,心問口的盤算道:“且住!要講算命圓夢這些不經之談,我可自來不信。隻是父母給我算命的這幾句話,卻是的確有的。縱說這話不足為憑,前番我在德州作那個夢,夢見那匹馬,及至夢中遇著了他,那馬匹就不見了,並且我父母明明白白吩咐我的那個甚麼‘天馬行空,名花並蒂’的四句偈言,這可真而且真的。我那時便想到他的名字是個‘驥’,所以才留心回避。還不曾曉得他是屬馬。要照張金鳳方才這話聽起來,再合上父母給我托的那個夢,算的那個命,莫非萬事果然有個命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