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證明守宮砂 安老爺諷誦列女傳(3 / 3)

及至聽安老爺接上話來。料著安老爺定有幾句吃緊的話,問得住姑娘。不想安老爺不過和她鬧了會子之乎者也,倒背了有大半本《列女傳》,漸漸的話有些釘不住姑娘,這不是前番青雲山的樣子了。再照這麼鬧會子文謅謅,大事不散了嗎?因此他不容安老爺往下分說,便向玉鳳姑娘道:“姑娘,你這話不是這麼說。俗話說得好,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是個娘兒們,沒這一輩子不出嫁的。再說這樁事,也不是一天兒半天兒的話了,我實告訴你說罷。”說著他便把他和安老爺當日筆談的那天,他女兒怎的忽然提親,他怎的立刻就要作媒,安老爺怎的料定姑娘不肯,恐致誤事,攔他先莫提起,且等姑娘到京服滿之後,再看機會的話,一直說到他父女今日怎的特來作媒,向玉鳳姑娘告訴了一遍。告訴完了,重新又叫聲姑娘說:“你瞧,憑他怎麼樣師傅,比你曬日頭陽兒看三屋兒也多經過七十多年了。師傅的話沒錯的,無論你當日通天焚香罰的是什麼重誓,都應在師傅身上了,你說好不好?你隻依著師傅這話,就算給師傅圓上這個臉了。”

一段話說了個亂糟糟,驢唇不對馬嘴,更來的不著。更把個褚大娘子急得搓手,忙攔他說:“你老人家不要著急。這可是急不來的事,事寬則圓。”越是那等攔他,他還是把一肚子話,象倒桶兒的都倒出來。

玉鳳姑娘一聽,心裏一想,照那樣說起來,這又不是青雲山假西賓的樣子,我索性被他們當麵裝了去了嗎?看這局麵,連張家夫妻母女三人,隻怕也通同一氣。別人猶可,我隻恨張金鳳這個小人兒沒良心。當日我在深山古廟,給她聯姻,我是何等開心見誠的待她;今日的事,怎的她連個信兒也不先透給我?更可氣的是我那幹娘,跟了我將及一年,時刻不離,可巧今日有事不在跟前,剩了我一個人兒,叫我和他們怎生打這個交道!心裏越想越氣,才待要翻,又轉念一想,使不得;便算是他們都是有心算計我,安伯父、安伯母二位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把我母女死的活的護送回鄉。況且我父親的靈柩,人家放在自己的墳上,守護了這幾年了。難道他從那時候就算計我來著不成?何況人家為我父母立塋安葬、蓋祠奉祀,是何等恩情,豈可一筆抹倒?就是我這師傅,不辭年高路遠,拖男帶女而來,他也是為我好。更何況今日,我既有了這座祠堂,這裏便是我的家了,自我無禮,斷斷不可!還用好言和他們講理,憑他萬語千言,隻買不轉我一個不就結了。

姑娘主意已定。她便把一臉怒容強變作一團冷笑,向鄧九公道:“師傅,你老人家怎的隻知顧你的臉麵,不知顧我的心跡。人各有誌,不可相強。即如我安伯父方才的話,豈不是萬人駁不動的大道理。但是一個人存了這片心,說了這句話,豈可絲毫搖動?假如我這心、我這話可以搖動,當日我救這位公子的時候,在悅來店也曾和他共坐長談,在能仁寺也曾和他深更獨對。那時我便學了那班才子佳人的故套,自訂終身,又誰來管我。我為甚麼把眼前姻緣,雙手送給個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張金鳳?隻這一節,便是我提筆畫押的一件親供,眾人有目共照的一麵鏡子,師傅你就再不必絮叨了。”鄧九公道:“照姑娘你這麼說起來,我們爺兒今日大遠的跑了來幹甚麼來了?”

老頭兒這句話來的更乏。書裏表過的,這鄧九公雖是粗豪,卻也是個久經大敵的老手,怎生會說出這等一句沒氣力的話來?

原來他這裏還忙著一樁事。他此來打算說成了姑娘這樁事,還有一分闊禮滿箱,此時忙在這裏,秘而不宣,要等親事說成,當麵一送,顯這麼大大的一個好看兒。不想這話越說越遠,就急出這句乏力的話了。

姑娘聽了這話,倒不見怪,隻說道:“你老人家,今日算來看我,我也領情;算為我父母的事,我更領情。要說為方才這句話來的,我不但不領情,還要怪你老人家的大錯。”鄧九公哈哈大笑道:“師傅錯了,師傅錯了!取你師傅的胡子好不好?”姑娘道:“我這話從何說起?你老人家和我相處,到底比我這伯父伯母在先;吃緊的地方兒,你老人家不幫我說句話兒罷了,怎的倒拿我在人家跟前送起人情來,這豈不大錯?再說今日這局麵,也不是說這句話的日子,怎麼就把你老人家急得這樣欽此欽遵,倒象非立刻施行不可。你老人家也該想想:便是我不曾有對天設誓,永不適人的這節事,這話先有五不可行。”

褚大娘子才要答話,安老爺是聽了半日,好容易捉著姑娘一個縫子,不可撒手了,連忙問道:“姑娘,你倒是那五不可行?”

姑娘道:“第一,無父母之命不可行;第二,無媒妁之言不可行;三,無庚帖;四,無紅定,更不可行;到了第五,我伶仃一身,寄人籬下,沒有寸絲片紙的陪送,尤其不可行。縱說五件都有,這話從我一個立誓永不適人的人來說,正是和金剛讓座,對石佛談禪,再也妄想弄得圓通,說得明白了。”安老爺道:“姑娘,你須知那金剛也有個不忍,石佛也有時點頭,何說你說的這五樁,樁樁皆有!”因指著他父母的神龕道:“你看,這豈不是你父母之命?”又指著鄧家父女和張親家太太道:“你看,這豈不是你媒妁之言。你要問你的庚帖,隻問我老夫妻。你要問你的紅定,卻隻問你的父母。至於陪送姑娘,你有的不多,卻也不到得並無寸絲片紙,待我來說與你聽。”安老爺這話,就如對策一樣,才不過作了個策帽兒,還不曾一條條對起來呢!姑娘聽了,先就有些不耐煩。鄧九公又在一旁拍手道:“好哇!好哇!我看姑娘這還說甚麼?”安太太恐怕姑娘著惱,便拉著她的手說:“不要著急,慢慢兒說著,就有個頭緒了。”褚大娘子說:“正是這話。好妹子,隻記著我當日和你說的‘老家兒說話,再沒錯的’那句話。還是老家兒怎麼說,我們怎麼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