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沒再說什麼，隻是將那件外套狠狠地丟在地上，隨著姑姑去了。甄德仁的心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呆呆地站在人流熙攘的街道上，感覺很冷很冷。直到過往車輛的燈光照射著他的臉龐時，他才清醒過來，撿起外套，有氣無力地向那個新家走去。
歡歡喜喜的婚宴就這樣很快地散場了，甄德仁夫婦怎麼也沒有想到，婚禮這麼快就結束了，新家頓時恢複了往常一樣的平靜。這種平靜卻讓甄德仁感到難以平靜，他覺得新家應該有個新樣子，有種新感覺。但想起娟娟，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管素賢是一臉的淚水，默默地坐在那張新床上，看著床頭上的那個大紅的“喜”字，心裏卻沒有一絲的喜氣。她不知道再婚是否對得起自己故去的丈夫，但她此時卻對娟娟充滿了屢屢歉意。尤其在這個新婚的夜晚，女兒不在身邊，她的心裏仿佛被掏空一般，渾身無力，耳畔不斷回響著女兒的那句話——我不回去——我不想回去——那聲音是多麼的刺耳，震得她的心都發慌。
“早點睡吧，時候不早了。”甄德仁輕輕地說了一句，便躺下了，不一會兒就發出了鼾聲。其實他並沒有睡著，他隻想讓妻子靜一靜。
管素賢知道，娟娟肯定還沒有睡，或許她還在責怪自己。一想起娟娟那幽怨的眼神，她就感到滿腔的委屈和愧疚。這個新婚之夜，她感到太淒寒了。
娟娟靜靜地躺在姑姑身邊，枕頭上滿是淚水，“我媽太狠心了。”她突然憤憤地說。
“哎！你這孩子，真的不能責怪你媽，有些事情隻能等到你長大了才能理解——現在嘛，跟你說啥你也不懂。”
“我已經長大了，我媽就是狠心。”娟娟很蠻橫地打斷姑姑的安慰。
“娟娟，你今天這樣做太讓你媽傷心了。你知道嗎？今天是你媽媽結婚的日子，你怎麼能這樣不分時間和場合呢？姑姑是過來人，我能理解你媽，她真的不容易啊。”
“那你理解我嗎？我爸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娟娟失聲痛哭起來。
“娟娟，別說了。你爸可是我的親弟弟，我心不疼嗎？但他畢竟不在了……別惹姑姑傷心了，好嗎？”
“可是……可是……姑姑，死了丈夫的女人都一定要重新嫁人嗎？咱們鎮子西頭的那座牌坊，不就是為一個女人立的嗎？我聽說，那個女人二十四歲就死了丈夫，一輩子沒有嫁人，所以才有了牌坊。我媽要是不嫁人，我也給她立牌坊，可是她……” “娟娟……那都是古時候的事情了，現在不同了。再說，那也是對女人不公平的啊，你還小，不懂大人的事情。”
娟娟呆呆地望著姑姑，很是不解。
“娟娟，睡覺吧，不要亂想。姑姑理解你，等過些日子，你平靜下來了，還是要回到你媽媽身邊，不是姑姑攆你走，要是你不回去，你媽媽可是不安心啊。”
“我就是不回去，看到那個黑胡子，我就來氣。姑姑，我不想讀書了，讓我到你飯店裏打工吧，我自己養活自己。”
“娟娟，你糊塗啊，怎麼能不讀書呢？你知道你爸爸咽氣前是怎麼跟我說的嗎？砸鍋賣鐵也要給你讀書！”姑姑拭了拭眼淚， “還有啊，娟娟，你那個繼父，人真的挺好，在這一帶是個出了名的大好人，你可不能這樣對待他。時間長了，你就會習慣，就會適應的。”
但娟娟就是不明白大人為何都幫著媽媽說話，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帶著這個疑問，她漸漸地進入夢鄉。
二
明明同樣沒有絲毫的睡意，他不知道這個家從此以後將會是什麼樣子。娟娟走了，他更加多了一層迷惘，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呆在這個家中。他也曾想搬到大伯家裏去住一陣子，但他明白，娟娟已經走了，他再也不能給父親添堵了。他的心揪得很緊，甚至感覺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擔憂和不安不時地襲上他的心頭，直到他聽見那熟悉的鼾聲從父親的房間裏傳出來，他才稍稍放鬆下來。後半夜，明明不僅沒有睡意，還覺得很餓。說實話，爸爸新婚的晚飯他幾乎沒有吃，那時的心情特糟糕，沒有一點食欲，可現在，他的胃開始抗議了。他起身來到廚房，見剩菜剩飯很多，就想隨意挑選幾個，加熱一下，湊合湊合。糟糕的是，由於轉身不慎，一個白瓷碗被打翻在地摔成了碎片。清脆的響聲驚動了一直未眠的繼母。當管素賢出現在廚房的時候，明明正在打掃碎片，他不安地看了看繼母，因為他知道當地的習俗中有這樣的說法：新婚之夜，可不能摔破東西，那將是不祥的征兆。
正當明明不知所措的時候，管素賢說：“明明，是不是餓了？我給你做。”她熟練地係上圍裙，點上灶火，不一會兒，廚房裏響起了“撲哧撲哧”的聲音。明明躲到廚房的門外，靜靜地凝望著繼母的身影，突然之間他覺得這身影似乎有熟悉的味道。
“吃吧，吃完睡覺去，白天你也累夠了。”管素賢說完進了屋子。
這是明明第一次品嚐管素賢做的飯菜。
向陽鎮中學是一所以高中為主，並附帶有初中的地市級示範中學。娟娟和明明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在校門口相遇，但卻像陌生人一般，誰也不說一句話，至多是彼此很不自然地看一眼。明明有時想打個招呼，但一想到爸爸結婚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便止住了念想。娟娟一想起那個黑胡子，便把氣撒到明明身上，仿佛明明就是那個黑胡子似的。
一天傍晚時分，黑胡子夫婦早早地就在校門口張望著，他們是來接娟子回家的。看見學生紛紛走出校園的大門，甄德仁似乎緊張起來，他的那雙大眼睛不停地掃視著出門的學生，唯恐漏掉一個。管素賢靜靜地站在大門的另一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