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臨終前的那一個夜晚,奄奄一息的母親似乎很安詳地躺在床上,麵孔白得嚇人,隻有那白多黑少的眼球間或一轉,告知家人她還活著。母親拉著明明的手,微微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媽不能給你娶媳婦了,媽也不能抱孫子了……媽走了,你別太想……如果你爸給你……給你找個後媽,那也是媽……要聽話,像對我一樣……”
母親拉著明明的手,緊緊地,像是捏著一個傳世珍寶。明明也緊緊握著母親的手,母親那雙曾經溫柔細膩的手粗糙了許多許多,那是明明最撕心裂肺的一刻。但那一刻,明明感覺到母親是這個世上最美麗的女人。他凝視著母親蒼白的臉龐,繼而將頭埋在母親的胸前,聆聽著母親間歇的呼吸,他意識到一個生命即將終結,自己將麵對一場生死離別的淒涼。母親的遺憾化作明明綿綿不絕的長痛,他真的恨不得隨著母親而去。
那一夜,他沒有睡,一直靜靜地陪著母親。第二天拂曉時分,母親的手突然鬆開了,他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喊,母親再也沒有聽見。
就這樣一直回想著過往,天放亮的時候,明明才帶著疲倦走進夢鄉,臉頰上是一道道醒目的淚痕。
婚禮很簡單,甚至很寒酸,沒有婚車,沒有婚紗,也沒有講排場進飯館,雙方的單位同事也都沒有通知,隻是兩家親戚圍在一起擺上兩桌酒飯,家裏家外門窗衣櫃上貼上“喜”字,算是舉行了結婚儀式。親戚們的碰杯和歡笑也沒有使娟娟感到一絲喜氣,她對這個新家依舊有一種說不清地恐懼,這裏的空氣讓她感到格外的窒息,沉悶得要將她吞噬一般。在酒席還未散場的時候,她帶著惶恐和哀怨悄悄地離開了,漫無目的地徘徊在小鎮的街道上。迎著風,流著淚,她感到特別的孤獨、無助和惆悵。生父的身影總在腦海裏閃現,她覺得母親太殘忍太自私。路燈也像她一樣無精打采的,發出昏黃的微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晚風一陣陣向她襲來,她不由得蜷起身子,感覺好冷好冷。
明明帶著一種忐忑不安地心情在忙碌著,但他的心也早已飄到雲霄之外,眼前這位麵容和善的女人怎麼也不能和自己的母親疊加到一起。兩個女人的麵孔不停地在麵前交錯閃現,他的心揪得很緊很緊,和娟娟一樣,他的內心也有一絲的恐懼。在這個特殊的日子,他突然覺得自己很難接受這個女人,但他強忍著淚,不想也不能在這個日子給父親帶來一絲的傷害。看著父親臉上的笑容,他不由得為母親傷感起來。
簡單的婚禮在大人們看來是一種真情組合,因而參加婚禮的親戚們都在借酒送祝福。凡是經曆過的人都知道,婚禮隻是一種形式,生活才是主流。兩位男女主人公都知道,未來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正如演戲一樣,戲台的搭建是次要的,表演的過程才是主要的。
“娟娟不見了!”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臨近尾聲的酒宴頓時慌作一團,笑容在人們的臉上凝固了,氣氛也變得緊張起來。
“你們接著喝吧,我找找去。”新郎官扯掉紅花,套上外套,飛似地向門外奔去。
“大家繼續啊,我去去就來。”新娘也跟著跑出門去。
“這孩子會到哪裏呢?”新郎問新娘。
“先回老房子看看。”新娘說的老房子指的是自己原來的房子,但老房子一片漆黑,門依舊鎖著。
“去鎮西公園看看吧,那裏很安靜,這孩子沒準又是心情不好。哎!還是對我有戒備啊!”新郎官歎了一口氣說道。
“娟娟……娟娟……”新娘的喊聲很心酸。
“娟娟……娟娟……”新郎的呼聲很急切。
鎮西公園。在新建的觀景池塘邊,娟娟靜靜地坐在石凳上,淚水在臉頰上恣意爬行。望著夜色中波光粼粼的池水,她的心也在那晃動起來。逝去的父親好像從池水中走來,向她微笑著,很慈祥的模樣。但父親的身影轉瞬間就不見了,眼前一片模糊。她不禁失聲痛哭起來,沙啞的聲音隨著夜風傳出很遠很遠。
“娟子……娟子,你怎麼一個人到這裏了?”母親的聲音永遠都是充滿著磁性的溫柔。
“晚上風大,小心著涼啊。”甄德仁把外套脫下披到娟娟的身上。
“媽,我想回家。”娟娟突然抱住母親哭泣。母親知道娟娟指的是哪個家,但她還是小心地說:“孩子,媽給你的這個新家,就是家呀。”
“我不想回那裏,不想回去……”娟娟哭泣著,捶打著母親的肩膀,那件外套也抖落到地上。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新娘忍不住大叫一聲,淚水卻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娟娟鎮住了,呆呆地望著母親,眼神充滿著憤怒。
“娟子,我知道你心裏難受,過不了那道坎。你不願意喊我爸爸沒關係,你就叫我叔吧。我相信會你總會有一天明白我、理解我。”甄德仁邊說邊彎下身子,撿起外套,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又加在娟子的身上。
管素賢冷靜下來,抹掉眼淚,拉起娟子的手,一聲不吭地向家裏拽去。娟子使勁反抗著,嘴中不停地喊:“我不回去……不想回去……”
母女倆僵持在清冷的街道上,甄德仁束手無策,呆呆地站在旁邊,不知道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
“娟子……娟子……你怎麼啦? ”娟子的姑姑氣喘籲籲地跑上前來。她來的正是時候,至少給甄德仁解圍了。
“素賢啊,我看這樣,娟子我帶回去,跟我過一段時間。這孩子,我懂得她的性子。”
“拜托了。”管素賢輕輕地跟姑姑道了一聲謝,含著淚水鬆開娟子,靜靜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泊是不妥吧……”甄德仁望著遠去的管素賢,向姑姑投去求救一般的眼光。
“放心吧,這孩子從小跟我走得近,親熱得很。家裏還有客人在呢,你趕緊回去照應著。”姑姑說著拽起娟子直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