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當日林衝正在南山酒館後堂與朱貴說話,忽然闖進一個人來。
那人抓起桌上酒壺,就著壺口,咕咚咕咚幾大口,把一壺都喝盡了。他抹抹嘴,開口道:“真是好酒!這陣子可把我憋壞了,嘴裏淡的能養鳥。”
朱貴見了大喜,問道:“哥哥脫困了?”
那人抓起一塊肉吃了,又抄起旁邊的酒壇,倒了一碗酒道:“全靠柴大官人與宋押司使力,不然隻怕我還在鄆城縣大牢裏吃牢飯。”
朱貴對林衝笑了笑,略帶一絲歉意:“這位是山上的三頭領,姓宋名萬,江湖人稱雲裏金剛。他是個粗人,不懂禮數,教頭莫怪。”
他又與宋萬道:“這位仁兄是豹子頭林衝,柴大官人薦來山上入夥的!你在獄中不通消息,隻怕還不知道,他以前是八十萬禁軍教頭,被小人陷害,誤入殿帥府白虎堂,被發配到滄州牢城。前些日子,他放火燒了大軍草料場,官府出了三千貫賞錢捉拿他。”
宋萬聽了,張大了嘴,左手伸出三個指頭道:“啊?三千貫?這能買多少斤肉,多少壇酒?我們窩在水泊裏,一年也搶不到這麼些。”
林衝起身和他見禮,笑道:“區區薄名,不足掛齒。小可在柴大官人莊上時,曾聽柴大官人親口說起過,梁山泊上宋頭領最講義氣。小可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得見尊顏。”
聽林衝說柴進誇自己講義氣,宋萬喜笑顏開道:“教頭既是柴大官人薦來,又有這身好本領,王頭領若不容你時,自有小弟勸他。日後在山上不管是分金銀,還分酒肉衣裳,虧了誰都不能虧了教頭。”
林衝有些疑惑,看了看朱貴。
朱貴有些尷尬道:“哥哥吃醉了,王頭領如何容不得教頭?”
“你不用幫他說好話,多少好漢都被他打發去了,不容他們在山上入夥。若山上多些有本領的,也不至於我在鄆城縣大牢呆這麼時間,最後還要靠柴大官人求了宋押司,方才脫困。”
原來這宋萬前一陣子便是因王倫嫉賢妒能,不肯收留好漢入夥,一氣之下去鄆城青樓取樂,與人口角打架,被抓到大牢。王倫營救不得,隻得去求柴進。
柴進自幼是帝王將相家學,加上心有異誌,江湖消息極為靈通,早知鄆城宋江這號人物,便寫了信,轉求宋江。
此事對宋江是再劃算不過的一筆買賣,他舉手之勞就能換來柴進一個人情。然而兵法說,料敵從寬,此事柴進未必就沒有別的路子辦,但他偏偏寫信給從來沒打過交道的宋江,試探之意隻怕少不了。
宋江思之再三,便有意藏拙,顯得此事難辦,一直拖延至今才放了宋萬出來。宋萬自是對柴進與宋江感激不盡,對王倫卻滿腹牢騷怨氣,如今一起發作。
宋萬不再理會朱貴,隻對林衝道:“教頭既然是八十萬禁軍的教頭,有幸到梁山入夥,實乃我等三生有幸。山寨前途,全在教頭身上。教頭看在小弟薄麵上,務必留在山寨,莫投了別的山寨去。”
林衝道:“這是哪裏話。山上王首領有宋兄、杜兄、朱兄三位輔佐,小弟無處投奔,隻求梁山泊收留,哪裏又有本事挑挑揀揀。”
宋萬道:“教頭莫笑,我宋萬是個粗人,說話莽撞,但心裏清楚。我和杜遷,本領不高,技擊一途毫無天份,隻憑身高力大罷了。王首領是個讀書人,到梁山泊落草,占了早去的便宜。朱貴兄弟技擊本領不高,但腦子活絡,便如此王首領也不容他在山上,隻打發他在此地開酒館。如此梁山泊,隻是全憑地利,官軍不便進剿罷了。正需教頭這般有本領的,便做了山寨之主,我看也無妨。”
林衝沒成想,還沒上山,已裹到山上糾紛中。再看朱貴,滿臉尷尬苦笑,並不出言反駁,想來王倫嫉賢妒能之名應該是真。
然而,這世道,越是自稱粗人、直人的,別人越不容易提防,越是可怕,反倒是那等看上去心機多的,別人心裏有了防備,反難成事。這宋萬與他初見麵,便如此推心置腹,不由林衝不懷疑這宋萬別有用意。
林衝便隻是自謙,別的話都不多言。宋萬略有失望,左一碗右一杯一邊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