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敬見楊誌好奇,用右手小指上的長指甲撥了撥算珠,道:“這算盤是家祖臨終前傳給我的,價值千金,族人們無不眼紅心綠。”
安道全道:“少來顯擺你這個算盤,當心哪天露了白,被人偷了去。”他側身對楊誌道:“他家是算學世家,唐時的女帝武氏修建五十多丈的明堂供養通天大佛,就是請他家營算。後來他家還曾給錢王總管過收支。蔣家祠堂裏,至今還掛著錢王的禦書:江南第一算盤。”
蔣敬得意道:“我三歲就跟家祖練習算盤,十五歲族中就沒人算得過我。”
安道全清了清嗓子,道:“聽好了,我的題目是:一百饅頭一百僧,大僧三個更無爭,小僧三人分一個,大小和尚各幾個?”
“小和尚七十五,大和尚二十五。”蔣敬連算珠都沒撥,飛快報出數來。他無聊的收起算盤:“我還當你能出什麼題目,算學算的是方田、粟米、衰分、少廣、商功、均輸、盈不足、方程及勾股等。你這算什麼,不過是數數罷了。”
“罷了,罷了,知道你會算,逗你罷了。”安道全舉起雙手,做個息事寧人的手勢。
又飲了幾杯酒下肚,安道全道:“有酒無歌豈不少興——船上可有人唱曲?”
蔣敬喚來歌女,歌女便唱了首柳永學士的《定風波》:“……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雲嚲、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楊誌心中有事,無心聽詞,但聽那曲子腔調,隻覺得耳邊兩股透清的溪水在汩汩潺響,水花撞在耳膜裏,癢極了。
安道全搖了搖頭:“晦氣晦氣。”
那歌女曉的安道全醫術高深,又是個多金的,便又唱了首《錦堂春》:“……依前過了舊約,甚當初賺我,偷翦雲鬟。幾時得歸來,春閣深關。待伊要、尤雲殢雨,纏繡衾、不與同歡。盡更深、款款問伊,今後敢更無端。”
安道全道:“潑辣潑辣。”
那女子見安道全誇讚,有心賣弄手段,又唱了首《一落索》:“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欄愁,但問取亭前柳。”
待唱到那句“問取亭前柳”時,歌韻高亢長曳,有如飛到九霄域外去。
安道全聽了去連連搖頭,滿臉可惜。
那女子便問道:“先生為何搖頭?”
安道全道:“唱曲不是調門越高越好。你這調子起高了,聲韻雖上去了三分,情致卻減了十分。”
原來這首詞乃大才子周邦彥所寫的思婦閨情之作,傳說是寫給汴京名妓李師師的,主寫女子的相思之愁和心中悲哀。那歌女雖然嗓子清澈透亮,然而書讀的不多,不明白這詞的意境,因此一味炫耀技藝,起高了調門唱,曲子裏哪裏有半點悲愁。
那歌女也不著惱,降低了三分調門,重新唱了一遍,果然雋永非凡,連楊誌這等粗人都聽得如癡如醉。
安道全轉頭對蔣敬說道:“此女可教也!”隨後他扯了那歌女入席,問道:“小娘子花名如何稱呼?”
那歌女道:“我姓李,名巧奴,別人送我外號賽念奴。”
念奴是唐時天寶年間的著名歌妓,善歌唱曲。傳說唐玄宗李隆基曾親自作曲填詞,命念奴歌唱,果然嬌滴滴如夜鶯啼鳴,婉轉轉似百靈放歌,活潑潑如鴛鴦戲水。玄宗龍顏大悅,遂將此曲牌定名為“念奴嬌”。這李巧奴因在此地小有名氣,便取了“賽念奴”的綽號。不過青樓楚館的歌女外號,與江湖人士外號多有類似,名頭大的,不見得本事就高。這李巧奴卻是對得起自己的外號。
安道全笑笑,與李巧奴一邊談音韻,一邊說些風流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