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身長八尺,腰闊十圍,麵圓耳大,鼻直口方,光著膀子,身上大片好花繡。他手裏禪杖得有鵝卵粗細,舞的花團錦簇。林衝看時,卻是略有驚詫:禪杖世間打法大多是棍法,講究砸、掄、掃、滾,這和尚卻拿禪杖直戳橫捅,若是給禪杖裝一個槍頭,赫然就是槍法。
練槍棒有句俗話,叫棍怕點頭槍怕圓,就初習者而言,作為學棍的人,最怕拿著棍子總是戳戳捅捅,失去了棍掃一大片的真諦,就不是好棍;而作為學槍的人,最怕拿著槍總是亂掄亂砸,失去了槍紮一條線的真諦,就不是好槍。
然而棍法和槍法練到極致,就碰到的敵手而言,碰到拿棍的敵人,最怕他用棍子戳戳捅捅,說明他的棍法已經登峰造極,在棍子中揉合了槍法,是個可怕的棍手;拿槍的敵人,最怕他把槍花輪圓了連紮帶砸,說明他的槍法已經登峰造極,在槍中揉合了棍法,是個可怕的槍手。
這和尚時點點戳戳,紮紮砸砸,雖然有些地方還欠些火候,但也能算登堂入室,是個一流槍棍高手。
林衝不由喝彩道:“好!這霸王槍使得好!”
那和尚聽得,微微吃了一驚,也不停手,隻是忽然一變,又快了許多,手裏禪杖好似無物一般。林衝搖頭道:“不對,不對,羅家槍不是這麼使的。”
那和尚正使的痛快,聽了這話頗為不喜,便收住手,用一口關西腔喝道:“你這廝,若真懂的槍法,便來與灑家說道說道,若是不懂裝懂,鬥大的拳頭見過沒有?”
林衝還未答話,旁邊那些看熱鬧的破落戶道:“這個官人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名喚林衝。他若誇你使得好,才是真的好了。”
那和尚撓了撓光頭,道:“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想來是個有本領的,何不過來相見?且說灑家這槍哪地方用的不對。”
林衝聞言也不走門,用手一撐,“唰”的一聲,從牆缺跳進來,在槐樹底下站定,尋思道:“這和尚看麵相不是好惹的,我先誇他幾句,不然起了爭執,動了拳腳,萬一輸了,麵上不好看。”
如此想罷,林衝出言道:“師兄好身手,看上去用的是禪杖,其實練的是槍法,遇上不知底細之人按照破禪杖的招數去應對,定然要吃虧。一上來練的蓋頂三槍,是楚霸王項羽項家槍的絕招,正合師兄這等腰大力沉、舉鼎拔山的身軀用;後練的臥馬回身槍是隋末唐初羅成的絕技,占一個柔字,更是巧妙……”
林衝話還未說完,那和尚不耐煩打斷:“灑家隻問你這槍哪地方用的不對,你怎麼這般絮叨!”
林衝笑笑,道:“師兄莫急,且重頭練上一遍,你邊練我邊說,越慢越好。”
那和尚喝了一聲“破”,便耍了起來,頭幾招林衝尚沒說話,到了第五招,林衝道:“出這招時左手臥槍再往上三指。”和尚依言做了,又過了幾招,林衝道:“這招上撩的時候角度低了,需再高兩分。”和尚邊聽邊練,林衝時不時出言指點。
片刻間,和尚又練了一遍,收了手,在那裏略有所得,苦苦思索,眉頭緊皺,嘴裏喃喃自語。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見那和尚思索的辛苦,林衝道:“師兄先練的羅家槍又叫臥馬回身槍,是馬上槍法,師兄改在步下用,改法基本也不差,唯獨漏了“臥”字,這臥馬可比立馬要矮,師兄出槍時槍杆略有些長了,須得短些才好,上撩角度也是如此。”
那和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灑家總覺得這槍練起來頗有阻礙,不夠順暢。”
林衝又道:“師兄後練的霸王槍,乃西楚霸王項羽所創。霸王在巨鹿與秦軍大戰,過漳水破釜沉舟,大破秦軍,以少勝多,九逐章邯,靠的全都是這套見麵不出一合就要敵人性命的槍法。後來霸王在徐州九裏山前率領二十八騎衝出了韓信的十麵埋伏陣,用的也是這種槍法。當時二十八騎中有一名楚國小將,聰明非常,陣前領悟到了霸王槍法的奧妙,最後牽著烏騅馬上船的就是這員小將。烏騅馬跳烏江,西楚霸王自刎,小將也要捐生,被烏江亭長勸解下來。那小將乘舟逃回江東,隱姓埋名,悄悄地把霸王槍傳了下來。再後來,這手槍法輾轉傳到了東漢雲台二十八將裏的姚期手裏,從此廣傳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