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絕處逢生
公元1127年，靖康二年，金兵俘虜了徽、欽二宗北去之後，康王趙構於應天府（今南京）即位，改元建炎，南宋由此開始。前麵我們說過，在開封城第一次被圍的時候，北宋與金議和，當時欽宗答應了金軍，送康王趙構和宰相張邦昌為人質去金營。那麼，趙構又是怎麼逃過此劫呢？
這件事還得從頭說起。康王趙構是宋徽宗趙佶的第九個兒子，史書上說，他"資性朗悟，博學強記，讀書日誦千餘言，挽弓至一石五鬥。"也就是說，趙構從小文武雙全，不像其他的親王隻讀聖賢書，天生羸弱。趙構本人精於書法，擅長真、行、草書，筆法頗有晉風，而他的武功也相當不差，趙構擅長騎射，有百步穿楊的神技。
靖康元年，開封被圍困，當時十九歲的康王趙構自動請纓去金營當人質，臨走的時候，他對哥哥欽宗趙恒說："朝廷要是有機會用兵攻打金營，不要以一親王為念。"意思是他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可話一出口，身邊的宰相張邦昌卻立馬哭出了聲，趙構看了張邦昌一眼，冷冷的說："您何故如此啊？我年紀輕輕尚且不畏生死，您都六十多歲了還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張邦昌一聽，也隻好苦笑一聲，跟在趙構身後出了城門。到了金營之後，張邦昌就哭得更厲害了，動不動就長籲短歎，老淚縱橫，可是康王趙構卻是"意氣閑暇"，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金軍的統帥完顏宗望覺得奇怪，因為他早聽人說過，宋國的親王都是孬種和書呆子，可這個少年的膽量卻很不一般，於是他怎麼看趙構，怎麼都覺得是個冒牌貨，過了十來天，完顏宗望就對宋欽宗提出：我們不要這個康王做人質了，我們要宋徽宗的第五個兒子肅王來。
結果趙構又被金兵送了回汴梁城，而接替他去的肅王，到了金營便一去不複返，最後和父兄一起死在了北國的冰天雪地裏。金兵退兵後，由於宋國再度反悔堅決不割讓三鎮，金兵又衝破大宋邊境，再度殺了回來，欽宗趙恒無奈，隻能又派人去議和。這一次完顏宗望終於知道了，上次那個康王是真親王，心裏十分懊悔放走了趙構，於是他點名要康王趙構來金營和談，康王便再次跟著刑部尚書王雲一起出發，準備去金營談判。
當趙構和王雲一路走到磁州時，被聞訊趕來，特意阻止趙構去談判的當地守將知州宗澤攔在了城外的一座破廟裏，宗澤對趙構說："殿下你不可以去啊，上次肅王去金營就被扣押了，如今你再去的話，也一樣是回不來的！"
趙構仔細一想，也確實如此。正當趙構猶豫不絕時，圍觀的老百姓認出了趙構身邊的王雲，就是曾經強拆他們的房屋改建工事的官員，於是蜂擁而上，一把將王雲扯下了馬，一邊揍他一邊罵道："你這個狗官！當初拆我們的房子說是要建工事打金兵，如今又要去找金國人議和，你們還當老百姓是人嗎？"在一片混亂中，王雲被百姓們群毆至死。
趙構一見此情此景，終於決定不再前行，老百姓恨朝廷議和，自己再堅持的話，不被金兵殺了，也得被老百姓殺了，反正肯定沒活路。可是金營不能去，開封也不能回，離開磁州，又能去哪兒呢？正在趙構左右兩難時，相州刺史汪伯彥帶著軍隊來迎接趙構，趙構便順勢去了相州。
關於趙構的幸免於難，民間還有個流傳很廣的傳說，叫"泥馬渡康王"，說康王趙構當時去了金營議和，然後被金兵押解著北上，中途趙構乘機逃脫，逃到磁州時，夜裏睡在崔府君廟。半夜時分，神人托夢給趙構，說金兵就要追來了，速速逃命去吧！趙構從夢中驚醒，趕緊跑到廟外，卻見一匹馬正等在那裏，於是趙構上馬便跑，這匹馬是神駒，一直馱著他渡過了黃河，等過了河，趙構逃脫了金兵的追捕，這匹馬就顯了原形，原來它便是那座廟門前的泥馬所化。而《宋史》中也有記載"欽宗立，改元靖康，人拆其字，謂十二月立康王也。"可以看出，無論野史還是正史，都把康王趙構給神話了，目的無非是說，趙構即位那是天意。
趙構來到相州不久，就接到了欽宗趙恒的蠟丸密旨，欽宗趙恒在書信中任命他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要他立刻召集各地軍隊，起兵勤王。當時宋國的官軍大多四散奔逃，那些平時靠吃軍糧過日子的士兵，根本沒幾個人是為了報效國家而入伍的，所以金兵一來就做鳥獸散，況且這種沒有鬥誌的士兵，就算召集來了也沒用，根據史書記載，當時的宋國官兵上了馬隻會抱著馬脖子跑，根本不會打仗，因為一鬆手就會掉下馬來，想想看，這樣的士兵怎麼能上陣殺敵呢？
但是，就連這樣的士兵也不好召，趙構在相州好不容易才湊齊了一萬多人，打算進京勤王時，欽宗趙恒又來了密旨，說現在我們正和金國議和，先不要妄動兵馬，趙構就隻好等著，結果這一等，等到的是開封被破，父兄被擒的消息，誰能料到，大宋居然就這麼亡了。
其實大宋這麼快就亡了國，不僅宋人沒想到，連金人都始料未及，他們原本隻是恨宋國的皇帝不講信用，所以要出兵教訓教訓他們，可現在戰果比預期的要大太多了，這麼大的地盤收是收的很高興，但是，以後由誰來管理呢？
對於這個問題，金國貴族們可沒有思想準備。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女真族那時候還沒被漢化，他們出來打仗的目的根本還停留在"打草穀"的階段，打了勝仗，當然是要帶著金銀美女趕緊回老家，好好享受。當時有人提出，選一位貝勒留在中原管理土地，但是這個建議，立刻就遭到了所有貴族們的反對，大家紛紛說，貝勒是女真人的貴族，萬一在這裏病了，客死他鄉怎麼辦？--言下之意，這些貴族都把留守當成流放了。
經過激烈的討論，最後，金國的貴族們達成了統一意見，他們讓被俘的漢人大臣們自己推舉一位出來當皇帝，隻要不是趙氏就行。但這個提議也遭到了漢人大臣的反對，這些大臣都說，自己身為大宋臣子，這種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事情，我們做不出來！
大家可能都想不到，在這些大臣中反對的最凶的人就是秦檜。當時的秦檜很年輕，還是個理想主義者，就像後來在民國時期，敢於去刺殺攝政王載灃的汪精衛一樣，年輕無畏而熱血衝動。也因為如此，秦檜的激憤和視死如歸給金軍大將完顏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覺得這個年輕人挺有骨氣，是個人才，便把秦檜收留在身邊，並點名要秦檜帶上全部的家眷跟他一起回北國。
但是無論如何，金國也要找出一個人來，替他們看管宋國這片土地，於是金國貴族們幹脆把在金營做人質的老宰相張邦昌給推了出來，逼著他當傀儡皇帝，建國大楚，定都金陵（今南京），暫時先在汴梁登基，要是張邦昌敢說個"不"字，立刻就屠城。
這一回張邦昌哭得更慘了，當時恨不得自殺。沒錯，張邦昌是怕死，但是即使怕死，他也硬著頭皮去金營當人質了，這等於就是為國捐軀，至少還能保全名節，但現在金國卻讓他當偽皇帝，這簡直就是要他身敗名裂，作為士大夫，這當然比讓他死還要難受了。
但是張邦昌不當這個皇帝也不成，因為當時不僅金國人逼迫他，連留守的大臣也連連上書逼他登基，甚至昔日為了守城與金兵血戰過的汴梁城的老百姓也急了，紛紛指責他說：你不當這個皇帝我們就都得死，你快登基吧！不要連累我們！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走投無路的張邦昌，隻好哭哭啼啼的去金營謝恩，還跟金國統帥麵談了七件事："一、乞不毀趙氏陵廟；二、乞免取金帛；三、乞存留樓櫓；四、乞俟江寧府修繕畢，三年內遷都；五、乞五日班師；六、乞以帝為號，稱大楚帝；七、乞借金銀犒賞。又請歸馮澥、曹輔、路允迪、孫覿、張澂、譚世勣、汪藻、康執權、元可當、沈晦、黃夏卿、鄧肅、郭仲荀、太學、六局官、秘書省官。"金國統帥答應了這些條件，放回了這些人之後，就押解著大宋的皇族、財寶和美女，浩浩蕩蕩的北上回家了。
金國的大軍走之前，張邦昌可真是如坐針氈，他心裏根本不想做這個破皇帝，但是為了保全汴梁城，他也隻能先這樣糊弄金國人。張邦昌命人把所有的宮殿都貼上封條，寫上"臣張邦昌謹封"，然後日常也不穿黃袍，不打黃傘，上朝也不麵南朝北，而是朝東坐著，讓文武百官朝西對他行禮，每次行禮後他還要站起來還禮，表示自己和大臣們是平起平坐的；他下命令也不叫聖旨，任命官員前麵都加個"權"字，代表是臨時性的，至於那些留下來的，被金軍挑剩下的嬪妃宮女，他就更不敢碰了。隻有一次，張邦昌借酒澆愁喝醉了，一個嬪妃主動跑去投懷送抱，還帶著自己的養女一起上，等二天早上起來，張邦昌酒醒之後後悔莫及，也不管這位嬪妃對自己有多麼的柔情蜜意，趕緊把這對母女送出了宮。
金軍總算離開了汴梁，張邦昌等金軍一撤，急急忙忙就把前朝宋哲宗的廢後孟氏給請出來垂簾聽政。孟氏當初正是因為做了女道士，並且搬出了皇宮，住在民宅裏才幸免於難，如今金軍走了，張邦昌老請她，她也就順理成章地搬出民宅，重新搬進了皇宮。這樣一來，張邦昌隻做了三十三天的大楚皇帝，就歸政給了孟氏，然後張邦昌又派遣使者，去請遠在應天府的趙構出來即位。
東京汴梁城那邊的消息，遠在相州的趙構都是知道的，當時宗澤等大臣力薦趙構即位稱帝，他們對趙構說："此時此刻，你就算是趙氏唯一的宗苗了，你要是不稱帝，那天下肯定會大亂。"宗澤等人說的不假，當時的中原，確實需要趙構出來震懾全局，因為當時不僅在汴梁有大楚偽帝，全國各地還有很多不甘心被金國滅國而揭竿而起的義軍，這些人當時叫綠林好漢、山大王，也就是我們武俠小說裏常說的江湖好漢和武林人士。當時這些江湖好漢拉起幾萬甚至幾十萬的人馬，不僅打金兵，也打官府，要是任由他們這樣亂打下去，那整個中原就會陷入曠日持久的戰事，說不定，中國就會重回到五代十國。
就這樣，在群臣的勸說之下，二十歲的趙構於靖康二年四月在南京登基，成為南宋的開國皇帝。登基之前，張邦昌給趙構獻上玉璽，請求寬恕，趙構倒是沒怪罪他，還封他為太宰，同安郡王。
人在囧途
趙構即位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曾經主持開封府保衛戰的李綱給召回了朝廷，任他為宰相，但是這個舉措卻遭到了朝中大臣的反對，有大臣對趙構說："金人很不喜歡李綱，如果任他為宰相，金兵恐怕很快就會打回來，不如任張邦昌為相。"
趙構聽了冷冷的說："金人也很不喜歡我當皇帝，那是不是我也得退位？"
趙構的一句話堵住了大臣們的嘴。李綱來到應天府，君臣相見，挽手痛哭，李綱對趙構說："當朝的這些大臣都看不透金國人的陰謀，一味求和，才造成今天的局麵，如果陛下還是按照金人的喜好來為政，那就不要任我為相。"於是趙構立刻下令，把反對李剛上任的大臣一概貶黜。之後，李綱又給趙構上書十條複國中興大計，第一條是殺張邦昌，因為李剛認為張邦昌做了大楚偽帝，是十惡不赦的死罪；第二條是召集天下兵馬，練兵備戰，日後北伐迎回徽宗和欽宗，以雪前恥。
可是趙構看到這份上疏，熱乎乎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為什麼呢？因為一來他並不認為張邦昌應該死，張邦昌雖然做了偽帝，但是誰都知道他是被迫的，而且他剛剛從張邦昌的手中接過王位，還封了張邦昌為異姓王侯，現在又要他死，這不等於出爾反爾嗎？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趙構覺得李綱根本和他不同心同德，他召李綱回朝是希望他輔佐自己安定天下，一統中原，但是李綱卻口口聲聲說日後要迎回"二聖"，這真是戳中了趙構的隱痛，這不等於明著說趙構的皇位來路不正嗎？再說"二聖"迎回來了，這皇位還能有趙構的份兒？
李綱這種非要處死張邦昌的強硬態度也讓很多大臣對他特別抵觸，但在李綱的堅持下，倒黴的老宰相張邦昌還是被賜死了，而李綱在做了七十七天宰相後也被罷免，貶去了遠地。
在曆史上，很多人都說趙構不願意接回父兄實在太無情，其實深究起來，其中也有緣由。趙構的母親韋賢妃相貌平凡，又沒有才藝，原本不可能得到徽宗的寵幸，但因為徽宗寵愛的喬貴妃和韋賢妃是交情很好的姐妹，喬貴妃得寵後，就常常跟徽宗說，她有個姐妹韋氏也很好，希望徽宗也能常去看看她，於是徽宗才勉為其難的寵幸了韋氏一回，可就這一回，韋氏就懷上了龍種，所以說起來，趙構的出生隻是個意外。趙構的童年並不幸福，因為徽宗子女眾多，所以韋賢妃並沒有母憑子貴，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一年到頭，趙構連父親和兄弟們的影子都見不到，所以不難想象，他與父親和兄弟之間的感情，冷漠疏遠到什麼程度。
真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雖然趙構父子的關係冷淡，但卻並不妨礙趙構遺傳父親的基因，李綱被貶之後，金兵第三次南下，趙構和當初的徽宗一樣，立刻決定跑路，不，是巡行江南。趙構臨走前，任命宗澤為東京留守，繼續保衛汴梁。宗澤當時也召集了不少兵馬，準備給金軍來個迎頭痛擊，宗澤還給趙構上疏，表達了自己的決心，大意是："自從金兵來攻，朝廷從來就沒派一兵一將抵抗過，隻是一味聽信奸邪之臣的說法，前去求和，所以才招致二聖北遷，宗室蒙羞，今日一戰，臣願意帶領將士以死報國！"
趙構一看到折子就頭疼："二聖""二聖"，又是"二聖"，你們這些人口口聲聲以忠臣自居，忠的究竟是哪個君？何曾把我趙構視為正統！再說李剛說打仗，你宗澤也說打仗，如今國家破敗成這樣，哪有錢養軍隊？既然你這麼忠心，就幹脆留在汴梁，自己想辦法吧！於是趙構誇獎了一番宗澤，說他忠心可嘉，然後便帶著滿朝文武跑路去了，留下宗澤一人獨撐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