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密室之不可告人公元927
曆史從來不推崇奇跡,隻有粉飾曆史的人會標榜奇跡。
於是公元927這年,就在曆史上的後唐洛陽城中,皇宮邊兒上的夾馬營裏,"飛捷"騎兵隊隊長趙弘殷的老婆杜氏,又生了個兒子。就這麼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兒,在三百六十八年之後的南宋史官的筆下,徒然就奇光異彩起來。
書上說,就在三月二十一號這天,那個叫趙匡胤的孩子,一出娘胎就遍體金光,連他媽生他的屋子裏都是紅光閃閃放光芒,還香氣襲人知驟暖什麼的,總之,就是"非常不一般,難保不二般"。
除了官方說法,佛教典籍對這"不二般"的異象也作出了鑒定,南宋和尚釋誌磬在編纂《佛祖統紀》的時候,一口咬定趙匡胤是"神光金體,佛大士之瑞相也。"此法既出,一些個筆墨閑人也學和尚,跟風杜撰祥瑞,說趙匡胤他爹的大名起的好,字字暗合濟公和尚的讖語:"有一真人在冀州,閉口張弓左右邊,子子孫孫萬萬年。"(也不想想,這南宋的高僧濟公,怎麼可能去預估二百八十二年之前、準北宋的真龍天子呢?兩百多年的馬後炮啊!)。到後來,寫《水滸傳》的施耐庵又采用了坊間閑篇兒的說法,稱趙匡胤乃是道教中的霹靂大仙轉世為人。
儒家著書、道家立傳、佛家忙著鍍金身,趙匡胤這位仁兄,敢情剛出生還什麼都沒幹呢就成 "三教先天"了。
至於那天晚上,在那間紅光閃耀的密室中到底出現過什麼不可告人的異象,就恐怕隻有杜老夫人自己知道了。以至於杜老夫人在多年之後,一個快要掉腦袋的危險關頭,還始終堅信:"吾兒平生多奇異,人言,當極貴。"
拋開這些牽強附會的神怪奇說不談,自從這位"三教小先天"趙匡胤呱呱墜地,趙弘殷一家人似乎真在冥冥之中得到了某種保佑。
這孩子的出生不僅彌補了趙家大兒子早夭的遺憾,給這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平淡日子增添了不少其樂融融的小麻煩,而且一直到趙匡胤十九歲成人,當了新郎官,娶了媳婦還生了娃,趙家上上下一直過得循規蹈矩,喜樂平安。--注意,不要輕視這八個字,要知道,趙弘殷一家是苟活在中國曆史上,幾乎最為兵荒馬亂的一個時期啊!
短短二十年間,在同一片土地上,後唐、後晉、後漢三個朝代更迭不止,連年戰火讓很多地方被兵禍屠掠成一片白地,就連老天爺天也跟著湊熱鬧,水災旱災的抽著空就摻合一把。田地常年顆粒難收,甚至開賣"香肉"(也就是人肉包子)的黑店都算正經營生已經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了......到處都是告示,到處都是禁令,老百姓家裏有點什麼家當都會被砍了腦袋:買賣點牛皮,死!換點私鹽,死!至於家裏的男人躲起來不肯去充壯丁,更是死!(當然去了還是一個死)......總而言之,在這處處沒有生路的世道上,家破人亡、生離死別什麼的,實在是每天都在上演的悲劇,但趙弘殷一家老小卻渾渾噩噩、無災無病、隨波逐流的居然安穩了這麼些年,這可真算得上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了。
而趙匡胤的老爸趙弘殷呢,作為承擔家裏養家糊口任務的唯一職業男性(而且還是職業軍人),居然曆任了三國(後唐,後晉,後汗)五帝的禁軍長官(除了曾在耶律德光進城的時候賦閑了一陣子),趙弘殷先生不僅一直有工作,而且還在職場上業績良好,給曆屆上司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既沒被突然砍掉腦袋,也沒有戰死戰殘,這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不能不說,這也應該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不知道趙匡胤的老爸每次有驚無險的下班回到家,喝著熱茶,暗中鬆口氣的時候,會不會想起趙匡胤出生那天屋子裏的紅光閃閃,還有讓他和老婆操心了好幾天的,那張黃橙橙的小臉兒來,但可以肯定的是,趙弘殷絕對沒想過,他那個'神光護體'的兒子趙匡胤,會在十二年後帶給趙家比喜樂平安更大的'神佑',開創了比繼承他的事業,參軍,更加榮耀的未來。
因為趙家的家譜實在太平常了。
從高祖到趙弘殷這一代,就沒出過什麼地位顯赫的人物。有據可考的、極體麵的說法是:趙匡胤的高祖父趙脁"以儒學顯",當過幽州城轄區內的永清、文安和幽都三個縣的縣令;曾祖父趙珽,擔任過藩鎮屬官兼禦史中丞(非唐中央直屬,禦史中丞是潘鎮自封的空銜);祖父趙敬,曆任營州(今河北昌黎)、薊州(今天津薊縣)和涿州(今河北涿州)三個州的刺史,父親趙弘殷在後唐莊宗李存勗的手下任職,擔任禁軍中的飛捷軍指揮使。總結起來,趙匡胤的祖上官職微末,隻能勉強算是官宦出身,到了他老爸這代,更是家道中落,隻能靠領軍餉過日子了。倒是趙弘殷入贅的杜家在當地頗有些聲名,李存勗稱帝的時候,趙弘殷帶領杜家一支百十來人的隊伍跟隨了李存勗,李存勗見他善騎能射,就任命他擔當了禁軍中的武官。
或許對趙家,'香孩兒'的出生可以杜撰成神佑,但趙匡胤的那身護體金光卻沒能在短時間內慈光普照大地,對於中原地區上千萬名流離失所的黎民百姓而言,公元927那年,擺在他們眼前的仍舊是看不到頭的苦難,望不到頭的顛沛流離。並且這兵荒馬亂的世道還會愈演愈烈,直到二十一年後的某個清晨,趙匡胤自己也為了討生活,不得不背井離鄉,踏上了江湖路,而這一切災難的源頭,都得從這亂世之初,公元877年,那場徹底撼動大唐根基的'黃金甲'的起義,以及一個被賜名'全忠'的"狼人"說起......
當亂世之狼愛上了羊
唐王朝,這個在中國曆史、乃至世界曆史上都曾是最為強盛昌明的大國,曆經二百餘年二十位皇帝的統治,如今,終於落在了12歲的唐僖宗,李儇手裏。其實李儇本名李儼,是他爹唐懿宗李漼的第五個兒子,原本按著從長的順序,當皇帝這事兒壓根兒跟他扯不上什麼關係,但是他那位驕奢淫逸的老爹,在臨死之前被宦官們使了絆兒,愣是廢長立幼,把李儼推上了寶座,於是他就改名叫李儇了。
李儇從小癡迷於各種遊樂技擊活動,並且在這方麵天賦異稟、還動靜皆宜。像什麼騎馬啊,射箭啊,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啊,差不多是樣樣精通,而且李儇陛下還是位理科高材生,算學一門靈兒,下個圍棋,參與些花樣翻新的賭博活動那是常勝將軍,不,是常勝皇帝。(別說,還真不用人讓著他)
李儇陛下豐富多彩的業餘生活,並沒有因為一朝登基而發生什麼改變,比如偶爾也想想朝政什麼的,因為他的'阿父',宦官田令孜已經把一切都給他安排好了,根本用不著他操心。
田令孜是將李儇從小撫養成人的貼身太監,感情非同一般,登基後,自然也成了李儇在位時期最信任的宦官。顯而易見,宦官專權的曆史悲劇又開始了新一輪的上演。偉大的唐王朝就像一朵怒放之後,根莖早已腐爛的牡丹花,必將無可挽回的被曆史的洪流所吞噬。
唐懿宗死後第二天,遵照舊禮,在太極殿舉行了僖宗李儇的登基大典。
十二歲的李儇端坐在龍椅上,把雙手藏進袍袖,聽著'阿父'站在身邊高聲宣讀繼位詔書,他想起了昨天夜裏,自己的父王被太監們放進了那狹小的棺槨裏,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心裏不禁有點兒難過。
他抽了下鼻子,抬起頭瞅著'阿父',又覺得比起父王,阿父才是他最重要的人,至少阿父可以陪他玩鬥雞鬥鵝,還能跟自己打馬球,想起馬球,李儇立刻忘掉了那點兒難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樂驟起,鍾鼎長鳴,文武百官山呼萬歲的聲音響徹太極殿內外,李儇挺起了腰,一邊有點兒興奮的瞅著下麵跪拜的群臣,一邊又開始神遊太虛,琢磨著什麼時候可以回去和"阿父"打馬球呢......
當然,李儇並不知道,在這鼓樂齊鳴聲中,他和他的臣子們已經為唐王朝的覆滅奏響了華麗的挽歌,而他,也離死不遠了。
李儇即位第二年,河南濮陽就爆發了王仙芝、黃巢等私鹽販子領導的農民起義,黃巢義軍先是一路南下急取福建、廣東等地,而後又揮師北上,逼近中原。隨著一路攻城克地,起義軍的聲勢越來越浩大,而擁兵自重的各地節度使們,卻為保自己的羽翼拒不出兵。李儇陛下雖然也會偶爾想起這件事兒著著急,卻仍舊無條件地信任他的"阿父"和他手下那一班宦官,每天繼續在他的皇宮裏進行各項體育運動,樂此不疲的"曆練身心"。有一天李儇在宮裏組織打馬球比賽,第N次獲勝的李儇不無自得的對身邊的伶官石野豬說:"要是現在舉行全國打馬球考試,朕一定能考個狀元!"
全國馬球聯賽遙遙無期,可黃巢的起義大軍就要打到家門口了,田令孜隻能計劃帶著李儇逃亡長安,暫避風頭,可就在為逃跑做準備,斟酌由誰去擔任劍南和山南道節度使的時候,李儇竟然提出:這麼著吧,不妨來場馬球賽賭一賭?(估計連當時急於逃命的田令孜都拿這位陛下沒轍了吧?就這麼當皇帝,不亡國都對不起他!)
終於,公元880年,黃巢起義軍進駐洛陽,眼看著長安也淪陷在即,避難在長安的李儇君臣束手無策,抱頭痛哭,宰相盧攜自責又惶恐,當晚就服毒自盡了。
於是乎,還得逃。
田令孜再次帶著李儇跑出長安,這一次隻有區區五百神策軍護駕,極少數的皇親貴戚跟隨,李儇和"阿父"又踏上了顛沛流離的逃難之途,一路曉行夜宿,輾轉向當年"安史之亂"時,唐玄宗"臨幸"過的四川進發,成為唐朝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避難皇帝"。可恨李儇這位養在深宮的公子哥兒,空有一身武藝和一顆理科生的高智商大腦,全都用錯了地方,既保不了國,也保不了家。
就在李儇避難潛逃的當天下午,黃巢在長安稱帝,國號大齊。
"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公元881年十二月五日這天,義軍進駐長安。黃巢坐在金色肩輿裏,身後義軍"甲騎如流,千裏絡繹不絕",裏坊間湧出的人群夾道促迎,看著巍峨的皇城漸漸地展現在視野之中,黃巢不禁有些飄飄然,把繼續追殺唐僖宗李儇,剿滅唐軍殘部的關鍵一棋丟在了腦後。
同年,窮途末路的當朝天子入了川。那些實力較為雄厚的,手握重兵的各地節度使們覺得時機已經成熟,磨拳霍霍,準備出手了。
第二年春天,一呼百應似的,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義武鎮節度使王處存,鳳翔節度使鄭畋等人都紛紛應詔"同盟起兵,傳檄天下",特別是驍勇善戰的河東太原節度使李克用的加入,使得同盟軍實力大增,一路圍剿,步步逼近黃巢所在的皇都長安。
其實誰都沒把李儇當棵菜,節度使們不過是在暗中打著"狹天子以令諸侯"的如意算盤,唐僖宗李儇就像一隻作價待沽的羊,早晚會被某位實力雄厚的軍閥帶走圈養,而鏟除黃巢這個眼中釘,自然是首當其衝的第一步。
為了在日後順利取得圈養權,節度使們的前期合作相當愉快,齊心協力、心無旁焉的對黃巢義軍進行無情的剿殺,順便向蝸居在天府的落難天子表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