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曾問過母親一個問題：我來自哪裏？母親微笑著告訴我：你是從石頭裏出來的。我想她所指的大約就是那一捕撈石頭的曆程。我的出生不過是一塊石頭從蒙昧裏醒來，我雖然不知道我的過去，卻擁有了真實的現在——我的過去是那樣漫長，以致我不可能了解它、理解它，然而現在卻是這樣短暫。我感到時光從白天和夜晚裏流逝，就像小河從那塊石頭上流逝一樣——一塊石頭和一個人，它們所經曆的似乎沒有什麼兩樣。
時光與流水是同樣易逝的東西。古代的哲人們早已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曾說——逝者如斯夫。他們還說——你不能兩次涉足同一條河流。他們談到河流時實際上已經談到了自己。在東方還是西方，河流都是在一直流著，流逝著，正如在東方還是在西方，時光都是一直在流動，在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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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是一塊在流水裏的石頭，事實上從未被撈到岸上。我是從一條河流裏被撈到了另一條河流裏，從物質的河水裏撈到了那萬劫不複的虛空的河水裏——我一直在時光的波瀾裏被衝刷著。我隻能感到身邊一直有一些事情在發生，又怎能知道那無數事情裏所含的更為隱秘的意圖呢？
我跟著母親來到小河邊，看到洗衣婦們已將許多衣服洗淨後搭在旁邊的草地上。一條河流的兩側，被披上各種各樣的色彩，仿佛這是它的一個盛大的節日。大約七八個婦女分布在一段河流上，就像一些亮星分布於同一個星座上，形成由她們所組合的獨特形狀——那仍然代表了一條河流的形狀。
我看到一座鐵路大橋從很高的空中橫跨過河流，它為洗衣的婦女們投下一道巨大的陰影，這使得她們在感到渾身燥熱時能夠找到一片陰涼。天氣的確很熱，這也許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太陽將遠處的莊稼葉子都曬得卷起了邊兒，又使許多路邊的野草變得幹枯，你隻要用腳輕輕一碰，它們便碎為幾截。它們的碎片很快就混同於路上土塊，你不可能再一次辨認出它們來。然而，河邊的洗衣婦們卻不會感到那麼熱，她們一來到這裏就會感到一些陰涼的氣息從河裏升騰起來，並且源源不斷地灌注到她們的身體裏。這種奇妙的感受讓人愉快，就像植物張開葉片在空中接納雨水一樣。
她們總是能夠迅速找到一些適合於洗衣的石頭（這些石頭要求有一些條件，比如說，應當具備一定的重量，以使它獲得穩定感，它還應當有一端在河水裏，這樣就不要再耗費力氣搬動和調整它的位置），這些石頭必須有一個平滑的斜麵，以便她們將那些將要清洗的衣服放在上麵搓揉幹淨。她們還采用了一些傳統的、古老的洗衣方法，那就是將衣服放置於石頭上，然後用洗衣杵不停地槌打，然後投放到河水裏將髒汙漂洗掉——在小河的邊緣，劈劈啪啪地響著一陣陣衣杵聲，它將河水自己的聲音蓋過，使河水裏增加著大大小小的泡沫然後又使那泡沫在幾米之外破滅。它們就像一個幻想家忽然產生了許多思想，又在強大的現實麵前被擊碎一樣，它們向我們展示了一個不曾有過恒定性的世界。
我記得曾問過母親一個問題：我來自哪裏？母親微笑著告訴我：你是從石頭裏出來的。我想她所指的大約就是那一捕撈石頭的曆程。我的出生不過是一塊石頭從蒙昧裏醒來，我雖然不知道我的過去，卻擁有了真實的現在——我的過去是那樣漫長，以致我不可能了解它、理解它，然而現在卻是這樣短暫。我感到時光從白天和夜晚裏流逝，就像小河從那塊石頭上流逝一樣——一塊石頭和一個人，它們所經曆的似乎沒有什麼兩樣。
時光與流水是同樣易逝的東西。古代的哲人們早已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曾說——逝者如斯夫。他們還說——你不能兩次涉足同一條河流。他們談到河流時實際上已經談到了自己。在東方還是西方，河流都是在一直流著，流逝著，正如在東方還是在西方，時光都是一直在流動，在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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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是一塊在流水裏的石頭，事實上從未被撈到岸上。我是從一條河流裏被撈到了另一條河流裏，從物質的河水裏撈到了那萬劫不複的虛空的河水裏——我一直在時光的波瀾裏被衝刷著。我隻能感到身邊一直有一些事情在發生，又怎能知道那無數事情裏所含的更為隱秘的意圖呢？
我跟著母親來到小河邊，看到洗衣婦們已將許多衣服洗淨後搭在旁邊的草地上。一條河流的兩側，被披上各種各樣的色彩，仿佛這是它的一個盛大的節日。大約七八個婦女分布在一段河流上，就像一些亮星分布於同一個星座上，形成由她們所組合的獨特形狀——那仍然代表了一條河流的形狀。
我看到一座鐵路大橋從很高的空中橫跨過河流，它為洗衣的婦女們投下一道巨大的陰影，這使得她們在感到渾身燥熱時能夠找到一片陰涼。天氣的確很熱，這也許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太陽將遠處的莊稼葉子都曬得卷起了邊兒，又使許多路邊的野草變得幹枯，你隻要用腳輕輕一碰，它們便碎為幾截。它們的碎片很快就混同於路上土塊，你不可能再一次辨認出它們來。然而，河邊的洗衣婦們卻不會感到那麼熱，她們一來到這裏就會感到一些陰涼的氣息從河裏升騰起來，並且源源不斷地灌注到她們的身體裏。這種奇妙的感受讓人愉快，就像植物張開葉片在空中接納雨水一樣。
她們總是能夠迅速找到一些適合於洗衣的石頭（這些石頭要求有一些條件，比如說，應當具備一定的重量，以使它獲得穩定感，它還應當有一端在河水裏，這樣就不要再耗費力氣搬動和調整它的位置），這些石頭必須有一個平滑的斜麵，以便她們將那些將要清洗的衣服放在上麵搓揉幹淨。她們還采用了一些傳統的、古老的洗衣方法，那就是將衣服放置於石頭上，然後用洗衣杵不停地槌打，然後投放到河水裏將髒汙漂洗掉——在小河的邊緣，劈劈啪啪地響著一陣陣衣杵聲，它將河水自己的聲音蓋過，使河水裏增加著大大小小的泡沫然後又使那泡沫在幾米之外破滅。它們就像一個幻想家忽然產生了許多思想，又在強大的現實麵前被擊碎一樣，它們向我們展示了一個不曾有過恒定性的世界。
我坐在母親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將雙腳伸到清涼的流水裏，感到夏日裏才會有的那種獨特享受。我聽著母親的杵聲，也聽著那草地裏的螞蚱及別的草蟲的叫聲。不遠處的一棵小樹在風中搖動，陽光是那樣強烈，以致使那棵小樹的整個樹冠上罩了一圈光環（據說，古老的聖人和神仙們的頭上就有這樣的光環），而在河水轉彎的地方有一個水窪，那裏有一群孩子們在耍水（這有別於遊泳），他們光著屁股在不停地叫喊，他們還不時將水花揚到自己的頭頂之上，給平淡無奇的空間帶來一陣閃光。他們的喧鬧誘惑著我，可是我是那樣怯懦，不敢走到更遠的地方。我感到隻有母親身邊才是安全的，我將自己的影子藏入母親的影子裏，這是我所能做的遊戲之一。（後來，我也像那些孩子們一樣跳到那個很淺的水窪裏，正是在那樣不時掀起汙濁的窪底黑泥的水窪裏，我學會了鳧水。那個水窪由小河裏的水注滿，然而卻不能夠最後將河水全部留住——那是不容易的，就像人不能留住自己某一段珍貴的時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