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母親嗬!

撇開你的憂愁,

容我沉酣在你的懷裏,

隻有你是我靈魂的安頓。

三四

創造新陸地的,

不是那滾滾的波浪,

卻是它底下細小的泥沙。

三五

萬千的天使,

要起來歌頌小孩子;

小孩子!

他細小的身軀裏,

含著偉大的靈魂。

三六

陽光穿進石隙裏,

和極小的刺果說:

“借我的力量伸出頭來罷,

解放了你幽囚的自己!”

樹幹兒穿出來了,

堅固的磐石,

裂成兩半了。

情境賞析

從《繁星·三三》可以看出,在冰心的詩的世界中,母愛,是完全超越了世俗的物欲的糾纏的一種最純粹、最聖潔的情懷,她所關注的,是“心中風雨”的來襲擊自己“靈魂的安頓”,既沒有物質上窮困的幹擾,更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的苦惱,一個單純如水的小女孩,唯一需要的就是母親的庇護。可比照《繁星·一五九》閱讀。

冰心是個非常聰慧的女子,良好的學識培養了她對事物的深刻認識。麵對自然中存在的現象,她往往可以從表麵看到深處,看到現象的本質,達到哲理的高度。《繁星·三四》描寫的是微小的泥沙,雖不引人注目,但正是它們創造了新的陸地,它們才是最偉大的力量,卻從不表露自己。冰心正是借自然界中的植物、動物來傳達自己深刻的認識,對植物、動物本身的屬性與特征進行挖掘,從而表現出她在一瞬間所體驗到的思想,使自然中的事物具有了理性的高度。

文學作品往往通過具體的形象表達感情和思想,《繁星·三六》就是這樣。在這首詩裏,作者使用了三個形象:陽光、刺果、磐石。她用了一個很巧妙的辦法把它們組織了起來:即運用擬人化的手法寫了一個小故事,或者說是寫了一個寓言:陽光開口說話,鼓勵刺果努力生活,刺果不停地奮鬥,終於破石而出。這就說明看似弱小的事物,不僅可以把世界裝點得更加美好,而且在自身內部,也蘊含著自我解放的巨大能量,隻要充分地借用外界力量並且不失時機地發揮自身的潛能,再堅固的磐石,也可以穿裂,受幽囚的自我,完全可以獲得自由,獲得解放。這對於處於逆境的人們,顯然是充滿熱情的鼓舞,給他們帶來的,無疑是海闊天空的未來,是自由解放理想的實現。詩人認為,弱小和強大,是可以在一定條件下互相轉換的,因此,弱小者完全應該身處逆境而充滿自信,身處逆境而不懈奮鬥,希望在前,成功在前!

三七

藝術家嗬!

你和世人,

難道終久的隔著一重光明之霧?

三八

井欄上,

聽山下潺潺的河流——

料峭的天風,

吹著頭發;

天邊——地上,

一回頭又添了幾顆光明,

是星兒,

還是燈兒?

三九

夢初醒處,

山下幾疊的雲衾裏,

瞥見了光明的她。

朝陽嗬!

臨別的你,

已是堪憐,

怎似如今重見!

四〇

我的朋友!

你不要輕信我,

貽你以無限的煩惱,

我隻是受思潮驅使的弱者嗬!

情境賞析

BEYONCD樂隊的“我們雖不在同一個地方,沒有相同的主張,可是你知道我的迷惘”,就是很多年輕人共同的心曲。這樣的時候,青年人們就會希望能有所謂的前輩指引,以便不走太多的彎路。但是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個人的條件不同,他們所選擇的道路、他們所遇到的困難也就不同,對於年輕人來說,沒有任何現成經驗可用,大家都是在探詢、發掘、總結中度過自己的人生,也正因此,人生才是富有意味的。這樣才有了《繁星·四〇》的告誡。

四一

夜已深了,

我的心門要開著——

一個浮蹤的旅客,

思想的神,

在無意中要臨到了。

四二

雲彩在天空中,

人在地麵上——

思想被事實禁錮住,

便是一切苦痛的根源。

四三

真理,

在嬰兒的沉默中,

不在聰明人的辯論裏。

四四

自然嗬!

請你容我隻問一句話,

一句鄭重的話:

“我不曾錯解了你麼?”

情境賞析

命運的威嚴是每一個人都無以抗衡的,那麼作為個體的人生,一定還會受到更多的限製,尤其是對於真理和夢想的追求,更需要以一種通達的心去履行,切莫過於要求完美,因為,這是凡俗的心靈所難以實現的。冰心對於這類事情的觀察就是非常冷靜、透徹的。她選擇人類的言與夢作為考察的對象,以體諒的口吻,寫大了《繁星·四二》,闡釋著人類的無能為力……全詩句式長短不一,不拘聲韻,揮灑自如,體現出清與理的完美統一。

冰心熱愛自然,所以她一直在不斷地提醒自己是否自覺地做到尊重自然的規律,是否能夠與自然在本體上達到一致。於是,她小心翼翼地發出《繁星·四四》中的疑問:“我不曾錯解了你嗎?”雖然隻是一句非常簡單的問話,卻表示出詩人對自然的極端尊重。她要求自己深入理解自然,注重體會自然的規律,以致把大自然完全人格化、朋友化,語氣的親切,態度的鄭重,問語的懇摯,都是非常動人的。一句問話,活脫脫展現出冰心一心一意與大自然和諧相處、共為一體的動人思想和親切態度。

四五

言論的花兒

開的愈大,

行為的果子

結得愈小。

四六

鬆枝上的蠟燭,

依舊照著罷!

反複的調兒,

彈再一闋罷!

等候著,

遠別的弟弟,

從夜色裏要到門前了。

情境賞析

《繁星·四五》以言論與行為的對比結構詩篇,讓人聯想到“言語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之類的格言,但卻從傳統格言中翻出新意。一“花”一“果”,不是“巨人”與“矮子”式的平行、對比關係,而是因果相承的關係,這樣就具有了因果必然性,更易引起人們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