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行跑樓(相當於副買辦),采用的就是信用擔保。當時,買辦製度是相當嚴格的,成為洋行的買辦,絕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虞洽卿的機會終於讓他盼來了。這時,虞洽卿闖蕩上海灘已有十個年頭了。
德商魯麟洋行以進口顏料為主,開業多年一直沒有進展,急於物色精通業務的華人買辦打開僵局。禮合洋行顏料部經理虞香山是虞洽卿的同鄉,很快就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他。這是個可遇不可求的機遇,虞洽卿是個善於捕捉機會的人,完全明白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的全部意義。可是,他知道後沉默了,並不是他不想做,而是他缺少必要的擔保。他這幾年雖然積攢了些錢,可洋行要求的現金擔保一般在洋元2萬至5萬元之間,如果競逐買辦的人多,現金擔保還會增加,讓他一下子拿出如此巨額現金畢竟有困難。財產擔保更不必說,他在瑞康號隻有兩個股份,不過幾千元。惟一的希望就是信用擔保,如果有一個頭麵人物為他做保,事情就好辦了。可是頭麵人物誰會無緣無故地做擔保呢?
虞香山笑著安慰他:"洽卿,這點小事還能難住你!"虞洽卿苦笑著說:"香山兄不是外人,我自闖蕩上海灘以來,可謂一帆風順,從未遇到過今天這吧般難題,原以為認識了許多朋友,可事到如今,想不到誰能幫忙。"說完歎了口氣。
虞洽卿日後的風光大約持續了幾十年,一直到死,這在中國工商史上尚屬罕見。在此期間,正是中國驚濤駭浪最多的時期,他每次都能涉險渡關,誰曾想到他年輕時曾經為這點"小事"一籌莫展?此後,虞洽卿做事一心向上,他認為,爬得越高,安全係數越大,就像打漁,坐小船撒小網,坐大船撒大網,收獲自然不一樣。虞洽卿步入中國上層社會後,廣結社會名流,遇到困難,周旋餘地自然大。
既然這個忙誰也幫不上,隻有靠自己。虞洽卿又一次想起小時候聽孟先生講的葉澄衷的故事,這種好事怎麼不落在他的頭上呢?他大概從中受到了某種啟示,近來總往城隍廟一帶跑,那裏常有洋人出沒,說不定會有什麼機緣。
此時,他見了洋人毫不犯怵。前幾年,他就在洋人辦的青年會學會了英語,他知道,同洋人打交道,就要學洋東西,光靠小聰明和瑞康號學的那點東西遠遠不夠。學洋東西的第一條就是學會外國話。所以他下定決心學英語,背單詞,練發音,有時跑到城隍廟同洋人試上幾句,經過幾年的勤學苦練,他的英語已經達到了翻譯的水平。
一天中午,他在城隍廟附近一家飯店吃飯,突然看見一個小癟三正在掏錢包,他想上前製止,又忍住了。事後,他跟著小癟三出了飯店,那家夥自以為無人知曉,急急忙忙跑到外麵翻看錢包,哪裏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虞洽卿大喝一聲,將他人髒並獲。
"先生,饒了我吧。"小癟三肯求。虞洽卿冷笑說:"饒了你不難,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先生,我絕不再做小偷了。"虞洽卿說:"你的事我不管,我要你去幫我偷一個人。"小癟三笑了,說:"這個容易,你說偷誰吧?"虞洽卿說:"飯店裏那個洋人你看見了嗎?就偷他。"小癟三一吐舌頭,說:"誰都可以偷,洋人可不敢。"虞洽卿從懷裏摸出兩塊大洋,塞到小癟三手裏,說:"這樣你敢了吧?"小癟三得意地笑了,偷東西對他來說是拿手好戲,轉眼之間事情就辦妥了。虞洽卿又回到了他的飯桌前,暗暗觀察動靜。過了一會兒,丟錢包的那洋人尚未察覺,酒足飯飽之後,招呼夥計買單,一摸口袋,哪裏還有錢包。那洋人急得滿頭大汗,同夥計比比劃劃說著,可是不付錢那夥計怎敢放他走,兩人很快爭執起來。虞洽卿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熱鬧,估摸著到火候了,這才走過去,對夥計說:"這位先生錢包丟了,你暫且放過他,我想日後他會來付賬的。"他又用英語對洋人說了這個意思,洋人不住地說:"Yes,Yes。"夥計並不買賬,說:"不收錢,跑了怎麼辦?萬一出了事,老板怪罪,我哪擔當得起。"虞洽卿用英語將夥計的話翻譯給洋人,那洋人更急了,一把抓住虞洽卿,用洋話說:"這位先生,這裏隻有你能幫我,日後我會報答你的。"虞洽卿做夠了戲,才對夥計說:"這位先生的帳我付了。"洋人千恩萬謝,送了他一張名片,告辭而去。虞洽卿接過名片一看,才知道他是英國駐滬領事館幹事,心中暗喜。這租界本是英美法三國開辟的,無論哪國商人在裏麵做事,都得托庇於上述三國。那位洋人若肯幫忙做保,哪有不成的道理。
第二日,虞洽卿去了英國領事館,找到那洋人,把話一提,洋人滿口答應。虞洽卿暗叫:"天道酬勞,功夫不負有心人!"不到半個月,買辦的事大功告成,虞洽卿順利進入德商魯麟洋行辦公,成為洋行的跑樓(副買辦)。此時,虞洽卿隻有二十七歲。
虞洽卿回到瑞康號向奚潤如告別,奚潤如自然依依不舍。奚潤如說:"這些年,瑞康號承蒙虞先生幫助,得以光大。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幹大事業的人,留在我這間小店隻會埋沒了英雄。日後虞先生洋場得意,不要忘了回瑞康號看看。"說完落下兩行熱淚。虞洽卿也很感慨:"虞某能有今日,多虧了奚先生,我哪能忘記這裏!"兩個人灑淚而別。
魯麟洋行的經營規模和範圍,是瑞康號遠遠比不上的。它專做進出口生意,以進口顏料為主,兼營西藥、五金、軍服,出口以大豆、桐油、絲、茶,以及其他廉價農副產品。虞洽卿雖為副買辦,但由於那位洋大人的推薦和做保,一到魯麟洋行便很受信任,並未向其他人那樣在買辦手下做事,而是獨立挑起了一份擔子。買辦要想坐得穩,必須隨時掌握客戶的信用變化,向洋行及時反映市場經濟情況。洋行時刻調查客戶的信用,要求買辦配合。這種調查曆來由彙豐、麥加利、花旗等銀行承辦,每年年終,買辦要填報彙豐銀行發來的客戶信用調查表,再由洋行彙總轉送彙豐。洋行根據資本及信用,把客戶分成A、B、C、D等級,A級信用最好。彙豐在發回洋行的表格上,詳細說明客戶的信用情況,平時也將調查所得隨時通知洋行。洋行往往借此考驗買辦,對已掌握的情況密而不告,暗中留意買辦對客戶的情況是否了解,是不是把信用上升的客戶拉住了,是不是對信用下降的客戶留心了,或中止了往來。如果買辦不掌握情況,往來的都是些等級差的客戶,就會影響洋行對他的信任。虞洽卿恰恰對市場、客戶情況了如指掌,而且經常提出獨到的見解,很快受到了洋行的賞識,不久,他就被正式提升為買辦。
虞洽卿當上買辦後,收入自然與在瑞康號不可同日而語。買辦的收入基本上分為兩種,即薪金與傭金。薪金又分為兩種製度:一種是全部包幹製。一些實力較弱、算盤打得很精的外國洋行大體采用這種辦法。洋行對買辦雇傭的人員,由買辦統計人數,支付多少月薪由買辦包個總數。買辦支付給雇傭人員的月薪,一般每人隻二三十元,少數也有五六十元或者百十元的。供應的午晚兩餐,也在所包薪金中。當然買辦對手下職員是相當苛刻的,他們還要從中剝削一部分,經常有職員歎氣,說買辦天天吃雞腿,他們隻好啃啃雞骨頭。另一種是部分包幹製。買辦從包幹部分進行克扣的手法有兩種,一種是吃空額,對已離去的人不向洋行報告,照領薪水,另一種是吃高薪,在一些老年高薪職員離職或病故後,用低薪的人補充,並不報告洋行更正。虞洽卿所在的魯麟洋行采用的就是部分包幹製。他在任七年,自然吃了不少空額和高薪,當然,這僅僅是他收入的一小部分。買辦的主要收入是傭金。十九世紀初,是買辦傭金收入最多的時期,收入高的一年可掙十幾萬兩銀子。魯麟洋行規定,推銷進口貨物,提百分之十的傭金;采購出口貨物,提百分之二十的傭金。這筆不小的數目使虞洽卿幾年之間就成了腰纏萬貫的大富翁。
買辦還有一項鮮為人知的重要收入,那就是利用洋行招牌和買辦的身份進行獨立的活動。一般客戶為了與洋行做成大宗生意,不得不遷就買辦,賣給他們一些便宜貨,借此拉攏關係。一般銀行錢莊鑒於買辦往來餘額很大,有一定信用,也願意放款給他們。虞洽卿有了巨額營運資金,轉貸給急需款項的可靠客戶,既有差額利息收入,又抓住了貨源。虞洽卿熟悉國外市場,貨價漲落,往往比客戶先知道一步,可以趁機低進高出,做幾筆穩操勝券的買賣。虞洽卿這項收益往往比傭金收入還要多。當然,要掙這個錢相當不易,對所聯係的客戶虞洽卿要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他們的利益。因為客戶無利可圖的話就不肯提供商品了,失去客戶的支持,虞洽卿就失去了業務上的依靠。在保護客戶利益的同時,虞洽卿同時要保護洋行的利益,因為客戶報價過高,會招致洋行不滿,虞洽卿很可能因此被辭退。虞洽卿有時會有意識地與客戶合作幾筆買賣,甚至投資於客戶,以示進退與共。其中最主要的是在洋行與客戶談判時,設法不讓洋行過分地壓低客戶提供的商品價格,但洋行向國外報價以及國外是否接受的事情是對虞洽卿絕口不提的,虞洽卿想要兼顧洋行與客戶兩方麵利益,順利促成交易,事實上很困難。為此,虞洽卿千方百計買通洋行有關職員,約定暗示辦法。比如虞洽卿與洋行經理洽談某種貨物價格時,如果國外未能接受報價,管理電報的職員就會用手在嘴邊一抹;如果在不能接受的情況下價格出入較大,就把手支在右額;如果在不能接受的情況下價格出入不大,則把手支在左額。虞洽卿心中有了底,就會針對具體情況應付洋行,不再聽任擺布。如果洋行說國外行情不好,需要降低客戶價格,虞洽卿就說:"這批貨近日上海非常緊俏,如不迅速成交,恐怕被別的洋行搶先購去。"促使洋行不得不按他的意見成交。
虞洽卿做了魯麟洋行買辦,鳥槍換炮,成了租界內年輕有為的富商。這期間,他在海寧路買了一套花園洋房,娶妻,生子,進出以華麗的馬車代步,好一派上流人士的生活。有了錢,他自然沒有忘記鄉下的娘,他多次派人到鎮海縣龍山鄉老家去接,想讓他娘來上海享幾天清福,可他娘過慣了鄉下生活執意不肯。娘沒有接來,虞洽卿命人在老家建了一棟樓房,以供母親安享晚年。這棟樓房是仿照虞潤甫家的大屋建造的,隻是更有氣魄。
此時,如果虞洽卿來上海是想掙錢發財的話,那麼他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了,但虞洽卿現在的眼界、地位早已不是兒時的他了,他心中早已勾畫出更為宏遠的藍圖,在做買辦的同時,他把觸角伸向了更多的領域。
當時,買辦們在做好外企的工作外,還會投資民族工商業,或進行金融等投機活動。在舊社會,投資與投機是互相轉換的,有人一開始是投資,一旦市場形勢有利就變成了投機,有人一開始是投機,一見市場形勢不利就改為投資。不論投資也好,投機也罷,清政府隻鼓勵官辦工商業發展,對私人工商業有諸多限製,買辦階層衝破了清政府的限製,逐漸形成了中國近代民族工商業。
當時,虞洽卿毅然投巨資買進閘北順征裏、升順裏地區的好幾十幢房屋。他買進這些房產承擔著巨大的風險,需具有驚人的魄力和過人的眼光。他的好友曾勸他,閘北地區位置太偏僻,經營房地產風險太大,一不小心就會血本無歸。他卻認為:上海城內已人滿為患,閘北卻是一塊正待開發的處女地,不出三五年,閘北必然會成為上海的繁華之地,那時,閘北的土地將是寸土寸金。他不顧友人的再三勸說,開始大做房產生意。
事實證明,虞洽卿的判斷力是驚人的,在這之後不久,閘北就開始了建設的步伐。東部建了寶山路,西部先後建了新大橋路、新閘橋路、南川虹路,樓房平地而起,豪商巨賈也在這裏的空地上大造別墅。西方列強趁機搶購地皮,建洋房。閘北的地價不斷上漲,虞洽卿的收益自然很大。
虞洽卿還籌建了通惠銀號,專營融資和放貸。庚子事變以後,西方列強對華的經濟侵略急劇擴大,外國金融資本開始在上海設立銀行,國人辦銀號。
說起虞洽卿辦銀號,曾有一段鮮為人知的事。一次他與一個開錢莊的朋友一起喝酒,酒意正酣,趁著酒興,兩人開始各自吹噓自己的成就,發生了爭執,各不相讓。畢竟隔行如隔山,無法比較,虞洽卿說:"有朝一日我一定創立銀號,再與你分個高下。"他說的不完全是酒話,第二年果真創立了通惠銀號。金融業利潤大,相應的風險也大,當時上海最負盛名的蘇州程家錢莊開山鼻祖程覲嶽曾說過一句話:"開錢莊好像穿上了紅背心。"意思是說,雖然容易掙錢,但是風險很大,一旦經營失敗,不但會傾家蕩產,甚至會吃官司。所以他一再說,"為人不可貪得無厭,生意不可以做足。錢莊經營全憑信用,營用資金大部分靠客戶存新,如果說將資金全部投放出去,一旦客戶提現,將無法應付,所以一定要留有餘地。看起來似乎收益少了,但能保持長久,實是多收。"此話可謂他一生的心得,透著玄機。虞洽卿涉足金融業,一則看好金融業有利可圖,二則年輕好勝,什麼都想嚐試。雖然他的銀號使他獲利頗豐,但終究規模較小,與他的期望尚遠,沒幾年,這個銀號就宣告關閉。但創立銀號使他積足了經驗。日後他辭去魯麟洋行職務改任銀行買辦,以及後來與人合創四明銀行,與這段經曆不無關係。
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1896年,虞洽卿用四百兩銀子向大清朝捐了個道台。虞洽卿一生不願為官,常說:"做官如做戲,我做生意還來不及呢,還做啥戲!"何以這次捐了個官?原來這道台是個虛銜,有其名而無其實。說白了就是"道台是虛,名聲卻是實的。有了名聲,辦什麼事都方便。"此外,他不願做官,與他娘對他的教誨有關,他娘總告誡他,他的命太硬,做官會有殺身之禍。此外,他對做官具有其獨特的認識。他認為當時中國的政治風雲莫測,無論那一股政治勢力都不太可能長久,做官會導致殺身之禍,自己苦心經營的家業也會付之東流。
他不做官並不等於不問政治,虞洽卿雖為商人,但卻非常關心時局和政治。他常說:"不問時政,隻顧賺錢,是目光短淺的小商販行為。商人可以不做官,但卻不可不關心政治,否則就會為時政所害,更談不上發財!"在庚子事變後,他就以魯麟洋行買辦的身份致電李鴻章,敦促李鴻章北上,與列強妥協,以便迎回兩宮。不久,李鴻章北上與列強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醜條約》。這算是虞洽卿對當時時政的公開表態,代表的是西方列強利益。從此以後,上海的重大政治活動無一例外地都有他的身影,為此,有人恭維他說:"商界不倒的長青樹,政界不做官的政治紅人。" 1902年,虞洽卿離開德商魯麟洋行,改任華俄道勝銀行買辦,一年後又去荷蘭銀行。虞洽卿任荷蘭銀行買辦一職,直到1941年離開上海,可以說虞洽卿做了一輩子的買辦。虞洽卿以他的經驗、頭腦和聲望為荷蘭銀行帶來了巨大利潤。虞洽卿抓住華商崇洋的心理,為荷蘭銀行大力推銷鈔票,在提高的發行額中賺取高額手續費,並以荷蘭銀行的名義開出遠期本票,換取大量現金,套取高額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