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纓忍不住與他辯駁:“你說得倒輕巧!要能混過盤查倒是好,咱們不過換個地方生活,別人也追究不得,但是——你可知被查出來的後果?咱們全家可能立刻在當場斃命!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以為你鬥得過嬴政?我真不懂,你為何這麼不知輕重,去惹這些事!

丹霄道:“現在不是論誰是非的時候!我不能不管蔣牧!……詩纓,韓野已經死了,蔣牧就剩下半條命,他們跟我那麼久,我若連這點恩義都不顧,豈不是枉為世人!”

“那你就要一家子老小都賠著送命嗎?我不答應!”

丹霄握著她的肩膀,好言相勸道:“詩纓,你聽我說,現在這是唯一的法子了,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路……我會派弓箭手在暗中跟著,必要時如果暴露身份,拚卻性命我也會救你們出來!”

“你的弓箭手再厲害,又怎敵千軍萬馬?”詩纓眼淚直往下掉,哭是哭著,卻已經轉身去收拾衣物,丹霄終於放下心來。詩纓邊忙碌邊轉頭問他:“你做這一切,還有誰知情?”

丹霄沒隱瞞,回答她道:“姐姐知道一些。”

“她沒有攔著你?”詩纓的話語多少有些埋怨的意味,不知依照丹凝素淡如水的性子,怎能容得了丹霄亂來。

丹霄解釋道:“她明知攔不住,所以就不過問。而我不想讓你知道,無非是想保護你,知道得越少,就越不容易暴露,你也就越安全。”

詩纓默默無言,還能再說些什麼呢?從她年少的時候為他舍棄父親,天涯漂泊,也許一開始就注定了今天的命運吧。有些時候,人無論變成什麼樣子,成長到幾何年歲,終究逃脫不了命運的轉盤——隻消他一個眼神,她就得緊緊跟上去。

車馬順利地駛出鹹陽城,車上卻沒有一個人敢懈怠,因為據他們所知,前麵的路上還有一個關卡,那裏更為嚴厲一些,是由從邊疆調回來的重兵盤查。傳聞昨日有人走私貨品不服盤查,當場就被處死。

“嘚嘚嘚……”馬蹄一步步都仿佛踏在詩纓的心坎上,她越來越覺得緊張,回過頭往後看看,蔣牧躺著,為了掩飾身份,身上蓋了一張草席,草席上還放置些輕的包裹與衣物,使人無法察覺他的存在。挨著蔣牧身前坐著的正是燕離,他這次擔任保護蔣牧的重任,整個人都提著一口氣,表情甚是莊重。

察覺出母親的不安,丹漪倒顯得非常鎮定,拍了拍詩纓的手背道:“娘,您的表情太僵硬了,放鬆點,別讓人看出破綻。”

詩纓長籲一口氣,想使自己鎮定下來,可即便這樣,她的身體還是顫抖得厲害,緊張地問燕離道:“你從車窗看看,外頭有弓箭手嗎?”

燕離道:“夫人,弓箭手怎能輕易露出馬腳。丹先生既然說了,定然就會安排他們在暗處,您不必太過擔心。”

“我是怕咱們今兒個都死在這裏!”詩纓的語氣不免有些沮喪。

正說話間,馬車已經停下來了,趕車的正是管家,停下車子對盤查兵丁賠著笑臉,打招呼道:“各位官爺辛苦!”

“車裏坐著什麼人?要去哪兒啊?”

“回爺,裏頭坐著的是我們家夫人和小姐,這不,得了遠方親戚邀約,要趕去串串門子,小住幾日。”

“什麼時候串門子不好,偏選這時候?”滿臉橫肉的兵丁一把將管家推開,掀開轎簾子就往裏鑽,卻沒承想被人一腳踹下。

“大膽!裏麵什麼人?”兵丁惱得從地上爬起來,他一聲怒喝之下,身邊的幾個人都湧出了過來,個個警惕地拔出刀劍,將馬車團團圍了起來。

轎子裏傳出丹漪的一聲嬌斥:“我看你們才是狗膽包天!不分青紅就往轎子裏闖,還有沒有規矩?李丞相家的女眷,你們也敢攔?”

兵丁傻眼片刻,卻絲毫不輕信,冷哼道:“李丞相家的女眷?誰知你是真是假?兄弟們,別廢話,我看這輛車極為可疑,把她們都押下來!”

正準備都湧上去,卻聽一個謹慎的兵丁極小聲道:“萬一真是李丞相的家人呢?那豈不是犯了死罪?”

領頭的兵丁靈機一動,道:“這好辦!李郡守正負責值守此地,這轎子裏是不是他家的人,隻要他來看過了,豈容他們撒謊?”

說著,便有一個兵丁跑去叫人。詩纓幾人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在轎子裏也聽不見外麵的動靜,燕離的劍都拔出了鞘,等著拚個你死我活,卻遲遲不見敵方出手,不禁也納悶了。正當他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時,卻聽門外一群人對一人拜道:“參見郡守大人!”

一個沉著厚重的男人問道:“出了什麼事?”

“回大人,這車轎裏的人橫得很,還說是丞相大人家的女眷,屬下不敢輕舉妄動,所以請您來看看!”

男人帶著諷刺問道:“是嗎?”說著,便冷不防地掀起了轎簾,這麼一掀,他愣住了,轎子裏的人也愣住了。

三川李郡守,原來就是李由!

李由怔怔地望著轎子裏的這張臉,他對她是多麼熟悉。自從筱蝶離去,他心中對她的愛就被重新喚醒,每當她帶著孩子們回丞相府小住,他的目光就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道德與欲望強烈交織著,為了不讓自己陷落更深,為了挽回自己被擾亂的心神,他躲她躲得那麼遠,辭去了在鹹陽的官職,主動要求調到邊外,卻仍是無法避免相見。

詩纓望著李由的臉,見他蓄起胡須,刀削的表情愈加堅硬,發絲也染上了歲月的風霜,再不是她當初見到的那個沉默少年了——還沒等她吭聲,身畔的丹漪忍不住了,小聲叫了一句:“啊,舅舅!”

“噓!”詩纓製止了丹漪,生怕她的聲張會連累到李由。

李由拿眼往轎子裏頭看,越過虎視眈眈的燕離,目光直直鎖定被覆蓋物遮掩的蔣牧。詩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怎麼辦?萬一李由翻臉不認人,那可如何是好?萬一李由秉公執法,到時豈不是亂了套?她正躊躇著,卻見轎簾已經落下,李由扭身走掉,怒斥圍著轎子的兵丁道:“你們沒長眼睛嗎?裏麵坐著的是本郡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