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回頭使個眼色,沙僧就丟了行李擔子,與師父牽著馬,同八戒往西徑走。行者低頭打開包揪,就地撾把塵土,往上一灑,念個咒語,乃是個定身之法;喝一聲“住!”那夥賊共有三十來名一個個咬著牙,睜著眼,撒著手,直直的站定,莫能言語,不得動身。行者跳出路口,叫道:“師父,回來!回來!”八戒慌了道:“不好,不好!師兄供出我們來了!他身上又無錢財,包袱裏又無金銀,必定是叫師父要馬哩。叫我們是剝衣服了。”沙僧笑道:“二哥莫亂說!大哥是個了得的。向者那般毒魔狠怪,也能收服,怕這幾個毛賊?他那裏招呼,必有話說,快回去看看。”長老聽言,欣然轉馬,回至邊前.叫道:“悟空,有甚事叫回來也?”行者道:“你們看這些賊是怎的說?”八戒近前推著他,叫道:“強盜,你怎的不動彈了?”那賊渾然無知,不言不語。八戒道:“好的癡瘂了!”行者笑道:“是老孫使個定身法定住也。”八戒道:“既定了身,未曾定口,怎麼連聲也不作?”行者道:“師父請下馬坐著。常言道:‘隻有錯拿,沒有錯放。’兄弟,你們把賊都扳翻倒,捆了,教他供一個供狀,看他是個雛兒強盜,把勢強盜。”沙僧道:“沒繩索哩。”行者即拔下些毫毛,吹口仙氣,變作三十條繩索,一齊下手,把賊扳翻,都四馬攢蹄捆住,卻又念念解咒,那夥賊漸漸蘇醒。
行者請唐僧坐在上首,他三人各執兵器喝道:“毛賊!你們一起有多少人?做了幾年買賣?打劫了有多少東西?可曾殺傷人口?還是初犯,卻是二犯,三犯?”眾賊開口道:“爺爺饒命!”行者道:“莫叫喚!從實供來!”眾賊道:“老爺,我們不是久慣做賊的,都是好人家子弟。隻因不才,吃酒賭錢,宿娼頑耍,將父祖家業,盡花費了,一向無幹,又無錢用。訪知銅台府城中寇員外家資財豪富,昨日合夥,當晚乘夜雨昏黑,就去打劫。劫的有些金銀服飾,在這路北下山凹裏正自分贓,忽見老爺們來。內中有認得是寇員外送行的,必定身邊有物;又見行李沉重,白馬快走,人心不足,故又來邀截。豈知老爺有大神通法力,將我們捆住。萬望老爺慈悲,收去那劫的財物,饒了我們的性命也!”三藏聽說是寇家劫的財物,猛然吃了一驚,慌忙站起道:“悟空,寇老員外十分好善,如何招此災厄?”行者笑道:“隻為送我們起身,那等彩帳花幢,盛張鼓樂,驚動了人眼目,所以這夥光棍就去下手他家。今又幸遇著我們,奪下他這許多金銀服飾。”三藏道:“我們擾他半月,感激厚恩,無以為報,不如將此財物護送他家,卻不是一件好事?”行者依言。即與八戒、沙僧,去山凹裏取將那些贓物,收拾了,馱在馬上。又教八戒挑了一擔金銀,沙僧挑著自己行李。行者欲將這夥強盜一棍盡情打死,又恐唐僧怪他傷人性命,隻得將身一抖,收上毫毛。那夥賊鬆了手腳,爬起來,一個個落草逃生而去。這唐僧轉步回身,將財物送還員外。這一去,卻似飛蛾投火,反受其殃。有詩為證。詩曰:
恩將恩報人間少,反把恩慈變作仇。
下水救人終有失,三思行事卻無憂。
三藏師徒們將著金銀服飾拿轉,正行處,忽見那槍刀簇簇而來。三藏大驚道:“徒弟,你看那兵器簇擁相臨,是甚好歹?”八戒道:“禍來了,禍來了!這是那放去的強盜,他取了兵器,又夥了些人,轉過路來與我們鬥殺也!”沙僧道:“二哥,那來的不是賊勢。大哥,你仔細觀之。”行者悄悄的向沙僧道:“師父的災星又到了,此必是官兵捕賊之意。”說不了,眾兵卒至邊前,撒開個圈子陣,把他師徒圍住道:“好和尚!打劫了人家東西,還在這裏搖擺哩!”一擁上前,先把唐僧抓下馬來,用繩捆了;又把行者三人,也一齊捆了;穿上扛子,兩個抬一個,趕著馬,奪了擔,徑轉府城。隻見那:
唐三藏,戰戰兢兢,滴淚難言。豬八戒,絮絮叨叨,心中抱怨。沙和尚,囊突突,意下躊躇。孫行者,笑嘻嘻,要施手段。
眾官兵攢擁扛抬,須臾間,拿到城裏。徑自解上黃堂報道:“老爺,民快人等捕獲強盜來了。”那刺史端坐堂上,賞勞了民快,撿看了賊贓,當叫寇家領去。卻將三藏等提近廳前,問道你這起和尚,口稱是東土遠來,向西天拜佛,卻原來是些設法咖看門路,打家劫舍之賊!”三藏道:“大人容告:貧僧實不是賊,決不敢假,隨身現有通關文牒可照。隻因寇員外家齋我等半月,情意深重,我等路遇強盜,奪轉打劫寇家的財物,因送還寇家報恩,不期民快人等捉獲,以為是賊,實不是賊。望大人詳查。”刺史道:“你這廝見官兵捕獲,卻巧言報恩。既是路遇強盜,何不連他捉來,報官報恩?如何隻是你四眾!你看!寇梁遞得失狀,坐名告你,你還敢展掙?”三藏聞言,一似大海烹舟,魂飛魄喪。叫:“悟空,你何不上來折辯?”
行者道:“有贓是實,折辯何為!”刺史道:“正是啊!贓證現存,還敢抵賴?”叫手下:“拿腦箍來,把這禿賊的光頭箍他一箍,然後再打!”行者慌了,心中暗想道:“雖是我師父該有此難,還不可教他十分受苦。”他見那皂隸們收拾索子,結腦箍,即便開口道:“大人且莫箍那個和尚。昨夜打劫寇家,點火的也是我,持刀的也是我,劫財的也是我,殺人的也是我。我是個賊頭,要打隻打我,與他們無幹。但隻不放我便是。”刺史聞言,就教先箍起這個來。”皂隸們齊來上手,把行者套上腦箍,收緊了一勒,挖撲的把索子斷了。又結又箍,又挖撲的斷了。一連箍了三四次,他的頭皮,皺也不曾皺一些兒。卻又換索子再結時,隻聽得有人來報道老爺,都下陳少保爺爺到了,請老爺出郭迎接。”那刺史即命刑房吏:“把賊收監,好生看轄。待我接過上司,再行拷問。”刑房吏遂將唐僧四眾,推進監門。八戒、沙僧將自己行李擔進隨身。
三藏道:“徒弟,這是怎麼起的?”行者笑道:“師父,進去!進去!這裏邊沒狗叫,倒好耍了!”可憐把四眾捉將進去,一個個都推入轄床,扣拽了滾肚、敵腦、攀胸。禁子們又來亂打。三藏苦痛難禁,隻叫:“悟空!怎的好!怎的好!”行者道:“他打是要錢哩,常言道:‘好處安身,苦處用錢。’如今與他些錢,便罷了。”三藏道:“我的錢自何來?”行者道:“若沒錢,衣物也是。把那袈裟與了他罷。”三藏聽說,就如刀刺其心。一時間見他打不過,隻得開言道:“悟空,隨你罷。”行者便叫:“列位長官,不必打了。我們擔進來的那兩個包揪中,有一件錦鑭袈裟,價值千金。你們解開拿了去罷。”眾禁子聽言,一齊動手,把兩個包袱解看。雖有幾件布衣,雖有個引袋,俱不值錢。隻見幾層油紙包裹著一物,霞光焰焰,知是好物。抖開看時,但隻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