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寇員外喜待高僧 唐長老不貪富貴(3 / 3)

員外又見他師徒們漸生煩惱,再也不敢苦留,隻叫:“老師不必吵鬧,準於明早送行。”遂此出了經堂,吩咐書辦,寫了百十個簡帖兒,邀請鄰裏親戚,明早奉送唐朝老師西行。一壁廂又叫庖人安排餞行的筵宴;一壁廂又叫管辦的做二十對彩旗,覓一班吹鼓手樂人,南來寺裏請一班和尚,東嶽觀裏請一班道士,限明日巳時,各項俱要整齊。眾執事領命去訖。不多時,天又晚了。吃了晚齋,各歸寢處。正是那:

幾點歸鴉過別村,樓頭鍾鼓遠相聞。

六街三市人煙靜,萬戶千門燈火昏。

月皎風清花弄影,銀河慘淡映星辰。

子規啼處更深矣,天籟無聲大地釣。

當時三四更天氣,命管事的家僮盡皆早起,買辦各項物件。你看那辦筵席的,廚上慌忙;置彩旗的,堂前吵鬧;請僧道的,兩腳奔波;叫鼓樂的,一身急縱;送簡帖的,東走西跑;備轎馬的,上呼下應。這半夜,直嚷至天明,將巳時前後,各項俱完,也隻是有錢不過。

卻表唐僧師徒們早起,又有那一班人供奉。長老吩咐收拾行李,扣備馬匹。呆子聽說要走,又努嘴胖唇,唧唧噥噥,隻得將衣體收拾,找啟高肩擔子。沙僧刷靼馬匹,套起鞍轡伺候。行者將九環杖遞在師父手裏,他將通關文牒的引袋兒,掛在胸前,隻是一齊要走。員外又都請至後麵大廳內。那裏麵又鋪設了筵宴,比齋堂中相待的更是不同。但見那:

簾幕高掛,屏圍四繞。正中間,掛一幅壽山福海之圖;兩壁廂,列四軸春夏秋冬之景。龍文鼎內香飄靄,鵲尾爐中瑞氣生。看盤簇彩,寶妝花色色鮮明;排桌堆金,獅仙糖齊齊擺列。階前鼓舞按宮商,堂上果肴鋪錦繡。素湯素飯甚清奇,香酒香茶多美豔。雖然是百姓之家,卻不亞王侯之宅。隻聽得一片歡聲,真個也驚天動地。

長老正與員外作禮,隻見家僮來報:“客俱到了。”卻是那請來的左鄰、右舍、妻弟、姨兄、姐夫、妹丈;又有那些同道的齋公,念佛的善友,一齊都向長老禮拜。拜畢,各各敘坐。隻見堂下麵鼓瑟吹笙,堂上邊弦歌酒宴。這一席盛宴,八戒留心,對沙僧道:“兄弟,放懷放量吃些兒。離了寇家,再沒這好豐盛的東西了!”沙僧笑道:“二哥說那裏話!常言道:‘珍饈百味,一飽便休。隻有私房路,哪有私房肚?”八戒道:“你也忒不濟!不濟!我這一頓盡飽吃了,就是三日也急忙不餓。”行者聽見道:“呆子,莫脹破了肚子!如今要走路哩!”

說不了,日將中矣。長老在上舉箸,念《揭齋經》。八戒慌了,拿過添飯來,一口一碗,又丟夠有五六碗,把那饅頭、卷兒、餅子、燒果,沒好沒歹的,滿滿攏了兩袖,才跟師父起身。長老謝了員外,又謝了眾人,一同出門。你看那門外擺著彩旗寶蓋,鼓手樂人。又見那兩班僧道方來,員外笑道:“列位來遲,老師去急,不及奉齋,俟回來謝罷。”眾等讓敘道路,抬轎的抬轎,騎馬的騎馬,步行的步行,都讓長老四眾前行。隻聞得鼓樂喧天,旗幡蔽日,人煙湊集,車馬駢填,都來看寇員外迎送唐僧。這一場富貴,真賽過珠圍翠繞,誠不亞錦帳藏春!

那一班僧,打一套佛曲;那一班道,吹一道玄音,俱送出府城之外。行至十裏長亭,又設著簞食壺漿,擎杯把盞,相飲而別。那員外猶不忍舍,噙著淚道:“老師取經回來,是必到舍再住幾日,以了我寇洪之心。”三藏感之不盡,謝之無已道:“我若到靈山,得見佛祖,首表員外之大德。回時定踵門叩謝,叩謝!”說說話兒,不覺的又有二三裏路。長老懇切拜辭。那員外又放聲大哭而轉。這正是:有願齋僧歸妙覺,無緣得見佛如來。

且不說寇員外送至十裏長亭,同眾回家。卻說他師徒四眾,行有四五十裏之地,天色將晚。長老道:“天晚了,何方借宿?”八戒挑著擔,努著嘴道:“放了現成茶飯不吃,清涼瓦屋不住,卻要走甚麼路;像搶喪踵魂的!如今天晚,倘下起雨來,卻如之何!”三藏罵道:“潑孽畜,又來報怨了!常言道:‘長安雖好,不是久戀之家。’待我們有緣拜了佛祖,取得真經,那時回轉大唐,奏過主公,將那禦廚裏飯.憑你吃上幾年,脹死你這孽畜,教你做個飽鬼!”那呆子嚇嚇的暗笑,不敢複言。

行者舉目遙觀,隻見大路旁有幾間房宇,急請師父道:“那裏安歇,那裏安歇。”長老至前,見是一座倒塌的牌坊,坊上有一舊扁,扁上有落顏色積塵的四個大字,乃“華光行院”。長老下了馬道:“華光菩薩是火焰五光佛的徒弟。因剿除毒火鬼王,降了職,化作五顯靈官。此間必有廟祝。”遂一齊進去。但見廊房俱倒,牆壁皆傾,更不見人之蹤跡,隻是些雜草叢菁。欲抽身而出,不期天上黑雲蓋頂,大雨淋漓。沒奈何,卻在那破房之下,揀遮得風雨處,將身躲避。密密寂寂,不敢高聲,恐有妖邪知覺。坐的坐,站的站,苦捱了一夜未睡。咦!真個是:泰極還生否,樂處又逢悲。畢竟不知天曉向前去還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