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驁兄,驁兄……”懷歆再次前來的時候,古驁正在假寐,聽到聲音,他才睜開了眼,走到柵前,懷歆將飯食遞給了古驁,壓低了聲音道:“之前說的,田榕這些日子試探了許多低級將領,他們都對呂公子所為心有不忿,若是驁兄起事,他們決不會為敵。”
“……葉雄關與幾位兵統那邊怎麼樣?”
“現在葉郡丞還在為驁兄能脫身囹圄而奔走,非常之時,驁兄此意,倒是不便透露於他了……”
古驁點了點頭:“聯軍現在軍行何處?”
懷歆道:“約莫還有半月路程,方至漢中。”
“時候不多了……”古驁微微皺了眉頭,在牢中踱來踱去,懷歆低聲道:“倒是這幾日田榕拜訪了呂公子,將他奉承得十分高興。”
“喔?”古驁停下腳步,眼睛微微一亮,“田榕還把呂公子這邊打開了局麵?”
懷歆點了點頭:“正是。”
古驁想了想,低聲道:“葉雄關的意思,定是望我能重掌兵統之職。可這件事呂公子決意不讓,才拖了如此之久,看來此計不通。既然田榕與呂公子能說上話,我倒有一策,看可行否。”
“驁兄請講。”
“可讓呂公子削去我兵統之職,我以布衣之身歸於草野。”
懷歆輕一揚眉:“驁兄的意思是……”
“情況緊迫,顧不了那麼多了。若是漢中被攻破,一切都無從談起,我隻要能出監牢,後麵的事就好籌謀了。”
“我明白了。”
古驁道:“此事事不宜遲,令田榕盡快促成。”
“好。”
就在古驁與懷歆獄中密謀之時,漢中與黔中邊界之間的一處看似尋常的屋舍之外,亦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帶著幾騎輕從,飛快地馳過周圍田野中的阡陌,揚起一陣陣沙塵。那人來到屋舍之前,翻身下馬,露出鬥笠下的半邊絡腮胡子,報了口號通令,這才進入了房舍之內。
“主公,我來晚了。”來人摘下鬥笠,卸了披風,大踏步地進了內室,身後有人將門輕輕闔上。
虞君樊坐在正位上,指了指案幾旁的另一個空位:“葉叔,坐。”
葉雄關點了點頭,腳下帶風地走到空位轉身坐了,靠入椅中,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呂公子冥頑不靈,已勸不動了……之前主公囑咐過我,令我不可再冒然直陳於呂公子。主公,你得拿個主意!”
虞君樊將茶盞推到葉雄關眼前,緩緩地道:“……繼承先父遺誌,為天下‘平世庶’竭心盡力,乃是這些年來,我之所慮所為。之前,囑咐過你,莫要再如呂太守在時那般,耿直不忌言,亦不過是因為寒門式微,禁不起任何一次風浪,我怕的是呂公子遷怒於你,免了你郡丞之職,倒是沒有回轉之機了。所謂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那主公究竟還在等什麼?古驁此人,我已細觀,行軍有急智,臨大節而不虧,當危難有勇義。”
“越是如此,越是不能徒生動蕩;如今來犯之敵,已經距漢中不遠了。”
“主公有何策?”
“我已派秘使去見江衢王,不日便能回。”
“那好,一切聽主公安排。”
“不久我會再見呂公子一次,畢竟從小相識,朋友一場,到時候聽我號令行事。”
“知道了。”
在田榕的斡旋之下,呂德權終於答應了古驁以布衣之身歸草野之議,畢竟此議,比葉雄關之議要好上許多。古驁出獄那日,許多漢中官屬將領,都來看望送行。古驁與他們一一作別,幾名隨從,幾個兄弟,一行數人數馬,古驁無官身輕,很快便馳至出龍山下。
隻見眼前日光西斜,金光普照著田園村落,墟巷中牛羊都漸漸回了棚,老人與孩子坐在田埂上唱著歌謠,拐杖和竹籃輕輕地倚在石邊,荊扉未閉,婦人們結伴淘米而歸……
古驁騎著馬,立在那裏。
此處原本是荒田,乃是自己一手將它建設成如此。
陳江在古驁身邊,問道:“大哥?”
典不識在一邊,也看了看古驁的麵容,又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忽然感歎出一句:“當年大明天王,也沒做到如此啊。”
古驁凝視著前方,好一會兒,才再次揮鞭而行:“走,回家!”
在落陽即將墜入山的那頭的時候,日色微光中,古驁的父母,田家莊的眾人,與古驁的兄弟們,傾眾前來村莊路口迎接古驁。
田老爺站在前麵,那原本肥胖的身軀因為長期行路而瘦了整整一圈,依稀顯出些矯健而發福的中年人的味道來,二狗看著古驁遠遠騎馬來的樣子,伸長了脖子,身邊的田小妞一直仰頭問他:“哪個是大哥哥?快指給我看嘛!”她的熱情得了二狗一個不耐煩的輕拍:“你煩不煩?”
田鬆和田柏湊在一起,遙遙指點:“哎呀,那個就是古驁了吧?”得了肯定的答案,他們都不由得心道:“近十年未見,他如今竟長得如此俊朗了!”
古驁翻身下馬,古賁顧不得自己是個瞎子,朝著古驁便小跑了過去,一把握住了古驁的肩膀,一時間老淚縱橫。他老了,似乎人也矮了半截,否則,為何看著麵前的兒子,竟是如此的高大?
“爹……”古驁的眼眶亦不禁酸脹,古賁狠狠地拍了拍古驁如今健碩的脊背,哭道:“驁兒啊!”
古氏早就掩不住淚地抱著古疆,來到古驁身邊,抽泣著,眼淚掉落在古疆身上,古疆抽動著小腿腳,也要哭,古氏卻指著古驁對古疆道:“來,來,快叫爹爹!”
田家莊的眾人亦圍了上來,田鬆如今也胖得粗壯,來到古驁麵前,道:“唉,古驁,你還認得我嘛?”
古驁笑道:“怎麼不認得?田家老大老二,兩位好久不見。”
田柏也跟著笑了起來:“真是好久不見啊!”
二狗原本是吵著要見古驁的,如今見了,他卻站得遠遠的。也許是古驁身上,如今有了一股他在山中從未見過的風度氣韻,震懾了他;也許是他的小時候,從未發現古驁竟生得如此英朗俊逸,如今一見之下,二狗倏地自慚形穢起來……他低頭看著自己滿是厚繭的手,還有腳上那雙露出了腳趾的布鞋,一時間半步也邁不動了。
倒是古驁向他走來:“是二狗罷?這麼多年,你的模樣倒是沒變。”
二狗一時間紅了臉,一溜煙地拔腿就跑。田小妞看見二狗跑了,也尖叫一聲,跟著拔腿跑了。
日光落了下來,整個大地如鑲上了一層沉靄。但不遠處立即燃起了篝火,那火光高丈餘,極為雄偉熱烈,一時間倒給夕陽盡處的阡陌田園,帶來許多溫暖。
古驁仰目而望,卻見燃起篝火的高台邊,懷歆略顯寥落地坐在那裏,似乎察覺了古驁投來的目光,他這才輕輕地揮了揮手。
“在戎地的時候,我父母常這樣。”懷歆指了指那舞動的火紅。
古驁點了點頭,今日,他沉浸與家人故友重逢的喜悅中。
當這夜歡笑落盡,殘忍的現實仍然在前路。
第二日一早,古驁便召集了懷歆、陳江、典不識等商議對策。古驁之軍,已被調往前線。古驁雖不任軍統,但陳江等僚長之任尚在職;按照郡城中所出之號令,今日便要拔營去調防漢中各個關隘了,典不識之名亦在統軍將領之中隨行。陳江等諸陳家學子一走,出龍山下村田閭裏的管理之責便旁落,古驁於是命昨晚方星夜趕回的田榕,帶著田鬆田柏熟悉漢中事物,準備接手管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