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不識適才看著兩個朝他走來的人,就覺得奇怪,怎麼這兩個人身上黑黢黢的,臉上也看不出眉目,可走路的姿態,卻有兩分神似古驁和那同路行來的虞家部曲。
這時聽來人說了話,典不識一時間不禁睜大了眼睛,剛要開口,旁邊那看不清麵目,聲音卻和古驁一模一樣的人就叮囑道:“不要與我說話,我晚些會來找你。進去了以後,隨機應變。”
典不識瞠目結舌地哽住了半晌,這才眨了眨眼,用眼神示意古驁自己知曉了。
然後典不識就被古驁押著進了山寨,那小頭目親自帶著典不識上了山,在一處棚舍之內安頓了,還說,遲些就會將典不識引薦給幾位掌事之人,典不識連忙滿口答應下來。那小頭目說罷,忽然轉身將一吊錢扔給那一直伺候在旁的虞家部曲:“拿去給這位大兄弟沽個酒!”
“是。”那虞家部曲恭恭敬敬地接了,與古驁一道,轉身去沽酒。
不一會兒,那虞家部曲就端著酒,同古驁一道進了安頓典不識的棚舍,見舍內終於隻剩了典不識一人,古驁這才反身關上了門,走到了典不識身前。
典不識‘蹭’地站了起來,剛要開口,古驁做了個噓聲的手勢,低聲道:“我們小聲說話,怕外麵聽到。”
典不識點了點頭。
古驁皺眉悄聲問道:“三弟,讓你在別館好好養病,怎麼跑這裏來了?”
“大哥,我擔心你,你出門了許久,十天半月,也沒個音信……”
典不識悶悶地說著,伸手撓了撓頭,還帶著些委屈與畏怯看了古驁一眼。其實嘴上這樣說,可典不識心中真正擔心的,卻並非是古驁的安危;因為在他心中,沒有什麼困難是古驁解決不了的,令他真正寢不遑安的憂慮之事,乃是古驁恨他濫殺,從此拋下了他,再也不要他了。
所以盡管傷還沒有好全,盡管不過是剛剛能上馬,盡管行路之間若是動作大些,還是扯著肉疼,可典不識卻全不管不顧地追隨古驁而來……一路上許多傷口裂開,又流出新血,翻出了剛長好的嫩肉,可典不識自忖皮糙肉厚,也顧不上那許多。如今終於見到古驁,典不識心下忐忑之餘又有些擔心惹惱了古驁,便一字一句地小心翼翼答著話。
古驁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問道:“你出來,大家知道麼?”
典不識點了點頭:“虞公子說我身上尚不能穿厚甲,外麵又冷,就送了我一張虎皮護體。”
古驁點了點頭,語中不乏關切道:“這麼遠的路……真難為你了。”
典不識聽到這句話才放下心來,感到胸中一口熱血彌漫到四肢百骸:“……大哥沒厭棄了我就好。”
“愛之深,責之切。我自然是希望你好,才重責你,你改了,我們還是如之前一樣。”
典不識紅了眼眶,沉默了半晌,過了一會兒,他才抬起頭問道:“大哥,你為什麼穿成這樣?”
古驁將來龍去脈講了一番,典不識連連點頭,道:“我明白了。”古驁又細細囑咐了典不識許多,還給典不識編了身世,教他如何應對那些掌事人的詢問,典不識都一一答應了。
到了夜晚,外麵都通明白亮起了火把,按說今晚本該有個山大王們的夜宴,幾位山寨之中掌事之人會召集諸位大小頭目一道吃個飯,典不識應該也會在那夜宴上被介紹給眾山匪。可不知為什麼,外麵敲鑼打鼓地半天,鬧哄哄的,卻並沒有人來招典不識過去。
等了半晌,古驁終於感到有絲奇怪,便令虞家部曲出去打聽片刻,過了一會兒,那虞家部曲滿頭大汗地匆匆地跑了回來,對古驁道:“大人,不好,出大事了!”
“怎麼了?”古驁問道。
“那二當家趁著夜宴,率兵把小當家給圍了;三當家四當家也在,說什麼要小當家給個說法!”
“給什麼說法?”
“那裏麵人太多,吵吵鬧鬧的,我不敢走近了,也聽不太清……大約是說那小當家下山買糧之事……”
古驁微一思忖,便招呼典不識道:“帶上家夥,我們走!”
一路上山寨四處都插滿了火把,將那夜空映照得如白晝一般,人群漸漸密集起來,眾山匪個個都操著兵器,引頸舉刀地吆喝著,形容亢奮,既看不出誰是誰的人,亦看不出絲毫的軍紀軍威,隻如一道道人牆般,死死地圍住了最中心的地方。
古驁帶著典不識在人群中穿梭,越往深走,火把越密集,照在一柄柄的刀刃上,耳邊響著一道道震耳欲聾的呼聲,一時間隻感到群魔亂舞,火光衝天!
往人群最密集的中心處趕去,呼喝聲越來越大,原來其中已經亂成了一團!刀槍出鞘,白刃血光——那二當家身旁的人喊道:“把寨子裏的錢拿去買妾!到現在餓肚子的人多,吃飽的人少,你自己說,你究竟配不配做這首領!?”
古驁循著聲音望去,隻見那小當家梅昭周圍護衛之人早已受了傷,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一片片大塊的血跡染紅,在明焰霍霍之下,照出他眸中的光彩,也不知是水光,還是精光,隻聽他恨聲怒道:“父親死前,就是缺一個女人,我買一個冥婚與父,有什麼不對?怎麼如今倒翻出這等事來?!我未追究你們不施救之責,你們卻倒追究起我的孝道來!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