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強調,從文化形態上來說,我們都是清朝後;從意識形態上來說,我們都是民國後。我們可以分類型拍作品,但不要一窩蜂去生產同質性作品,這樣很容易把一個題材或一種類型拍死。我們已經這樣拍死很多類型和題材了。抗戰劇、婆媳劇、家庭倫理劇基本都被拍死了,現在的青春劇、偶像劇也長久不了。但我國影視界的同誌們,向來是勁兒往一處使,他們不愛劃分作品類型,但愛細分觀眾類型。經常聽見某些資深同行,尤其是對發行比較熟的同行說:“這個戲,過不了長江,南方觀眾不認。”我對此感到困惑的是,美國的影視作品為什麼越過了太平洋?為什麼北京愛看的美劇,上海也愛看,廣州也愛看,我們村的人也愛看?難道我們自己的作品之南北區別,比我們跟美國之間的區別還大?所以,創作者不應執著於細分觀眾類型,而是要清醒地劃分作品類型。類型是作品的翅膀,會自己尋找觀眾。
接下來是空間。空間是時間的載體。現實中時間是無限的,尺度太大,而人類感受無限的能力很差,幾千年來也隻有愛因斯坦、牛頓、霍金等少有的天才能感受無限並感受到了一點什麼。也有些沒有能力的人想去感受無限,這些人的結局大多要麼是出了家、出了事,要麼是信了仁波切。有消息說北京朝陽區活躍著三十萬仁波切,三十萬是誇張了,但三萬是有的。為什麼仁波切活躍在朝陽區?因為北京的有錢人大部分住在朝陽。有錢人中容易信仁波切的又以影視圈大腕兒居多,大腕兒也大都住在朝陽。其實仁波切在朝陽區更多擔當的是心理醫生的功能。但我國人民沒有看心理醫生的習慣和風氣,有個心理醫生人家會覺得這人傻逼了,有個仁波切人家會覺得這人牛逼了。
大部分人感受無限的能力少,所以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更多感受的是空間。空間雖然也是無限的,但可觸可摸。比如,你住在杭州,要從杭州到北京出差,住哪個賓館,走哪條路,這都是空間,很多時候我們都是這樣用空間概念生活。在影視作品中,情況剛好相反,時間是空間的載體,電影是一百分鍾左右,電視劇每集四十五分鍾左右。這個故事中的時間非常重要,因為它是有限的,有限帶來了張力。也就是說,在故事中,時間是有限的,但空間是無限的,上天入地下海都可以。所以在故事中,我們最終感受的是時間。因此從根本而言,故事是時間的藝術。但這並不是說空間不重要,實際上,影視的形式感首先由空間呈現。電影是1895年12月28日在法國巴黎的咖啡館誕生的,它為什麼沒有誕生在我老家村裏,沒有誕生在其他地方?因為當時巴黎是一個藝術與商業的中心。由此可以發現,電影從一誕生就打上了工業烙印,就帶著建築的高低縱深關係,就具備城市基因,就充溢商業氣息。
電影誕生的現場有這麼幾樣事物:攝影及放映器材,被攝物及演員,攝影師(兼導演及製片人功能),觀眾,咖啡館(放映場所,後來叫電影院),電影票。裏邊沒有編劇。這說明,在影視藝術中,編劇處在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上,他不是影視藝術的開國元老,他既重要又不重要,既必須存在又很容易在拍攝中被拋開。所以至今編劇們依然要為自己的尷尬位置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