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下篇)(2 / 3)

不管謝沁兒和尹師傅如何掩飾,夭夭斷定他們之間存在某種關係,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她想到了另一個人陳雪,也許她有可能知道。有段時間,夭夭同酒酒特別走得近,她們本來就是少時的夥伴,這內在的原因深究起來恐怕是謝沁兒和陳雪的關係起著微妙的作用。謝沁兒和陳雪的關係看起來冷淡,但陳雪是進出北門街那座老院子唯一一個自由的人。正是因為這種自由,才透露出她同謝沁兒的關係非同一般。夭夭接近酒酒,目的在於接近陳雪。酒酒並不知道夭夭玩的心眼,從小到大,夭夭都是一個讓她信賴的朋友。酒酒不同於夭夭,酒酒天生就是安靜的,甚至有些不合群。夭夭同一幫孩子瘋玩,踢毽子,蕩秋千,老鷹捉小雞,酒酒就在旁邊坐著,一動不動盯著她們看。她的眼神小時候就很迷離,完全不像一個小孩子。夭夭生在二月,酒酒生在同年四月,夭夭是姐姐。夭夭平常瘋著,對酒酒卻是照顧有加,酒酒在謝沁兒麵前也替夭夭守口如瓶。夭夭對酒酒的照顧也隻限於外表,酒酒會自己照顧自己,洗衣做飯,打掃衛生,什麼活都會幹。陳雪偶染病痛時,也是酒酒端茶送水。長大後,謝沁兒的拘束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背地裏夭夭依舊瘋狂。她畫眼描眉,抹口紅,塗胭脂,畫指甲。謝沁兒恨不得將她的手指甲腳趾甲全剁了。她的恨終究解決不了問題,夭夭的身體該紅的地方依舊紅著,甚至她還想過文身,因為害怕針刺的痛苦才放棄了。酒酒同夭夭剛好翻了個,謝沁兒的教育沒在夭夭身上產生影響,卻熏陶了酒酒。酒酒依然文文靜靜,在一家影樓做收銀員,每天端端正正立在櫃台前。夭夭也揣摸不透酒酒內心有什麼想法。酒酒有過一些小動作,比如她利用上班的便利,偷偷拿過幾本影集同夭夭一塊觀看。都是客戶沒來得及拿走的婚紗照,畫麵上的裝束幾近相同,潔白的婚紗,被攝影的對象一律捧著花,機械地麵對鏡頭,機械地笑著。她們的身體是笨拙的,僵硬的,夭夭很不喜歡這樣的照片。酒酒卻是無比羨慕,眼睛裏都有了光芒。酒酒還給過夭夭多次的意外。有一次她拿過一本影集,裏麵全是大眼劉的照片,像是他的寫真集。嬉笑的,扮著鬼臉的,沉思的,都是誇張的表情。他的眼睛為什麼那麼大,酒酒用手摩挲著大眼劉的照片喃喃說。她的話讓夭夭咯噔了一下。還有一次,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夭夭偷看到酒酒身體的一個細部,在她的肚皮上,接近小腹的位置,有一塊細小的文身,是一隻鳥在振翅欲飛。那一刻,夭夭都有些震驚了。就是這個細小的發現,夭夭徹底改變了對酒酒的看法,她讀不懂她,但她對酒酒沒有說破。

酒酒進入北門街時四歲或者五歲,這個時間夭夭沒有確切的記憶。後來她才慢慢了解到酒酒為什麼會來到北門街,完全是因為陳雪婚姻的失敗。酒酒進入北門街一次,陳雪的婚姻就失敗一次。前前後後加起來,酒酒進入北門街五次,陳雪也就經曆了五次失敗的婚姻。第一次,陳雪嫁給了某個村子的一個木匠,木匠姓張,酒酒跟著姓張。陳雪忍受不了村子裏單調的生活,苦熬了幾年,最終一走了之,又無處可去,才進入了北門街同謝沁兒為伴。第二次陳雪嫁給了一個酒鬼,酒鬼姓胡,根本不在意酒酒姓什麼,隻要他有酒喝。陳雪的日子跟著過得酒醉糊塗,顛三倒四。陳雪的第三任老公是個茶廠下崗的職工,鋤了半輩子茶蔸,下了崗鋤不了茶蔸,就拿陳雪當茶蔸天天鋤,鋤鋤都是折幹斷莖。陳雪回到北門街時養了大半年,才將身體上的瘀紫消除。經曆了三次失敗的婚姻,陳雪依然不肯安靜,像是對結婚離婚上了癮。後來的婚姻時間越來越短暫,第四次過了半年,第五次僅維持了一個多月。酒酒跟著改了三四次姓,在北門街搬進搬出三四次,後來幹脆單獨租了房,同陳雪分開過起了日子。陳雪可能也厭煩了,不再搬進北門街。北門街院子的西廂房始終空著,哪一天如果陳雪搬回去住了,也不是什麼怪事。

夭夭原以為酒酒會知道陳雪很多事情,了解了陳雪說不定謝沁兒的曆史也就弄清楚了。夭夭始終堅信自己的判斷,謝沁兒和陳雪她們有著必然的聯係,甚至有可能有過一段相同的曆史。夭夭接近酒酒也是徒勞的,對於酒酒出生之前的生活,陳雪沒有吐露過半個字,她們不約而同對夭夭和酒酒隱瞞了那段曆史。酒灑也羞於談論陳雪。夭夭也問過酒酒,想不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酒酒的回答很簡單,知道與不知道又有什麼區別,無非讓她再改一次姓,不姓陳就是姓馬姓周或者姓梁姓趙。她甚至說了句讓夭夭吃驚的話,她見了男人眼睛就放光,恨不得將他們吞到肚子裏去。酒酒說的是陳雪。酒酒似乎將陳雪從她的生活中剔除了。而陳雪也好像忘記了有這麼個女兒,她的熱情全部投入了結婚離婚的遊戲。夭夭想她必須去找陳雪,直接追問她。

夭夭找到陳雪時陳雪正同一個半老的男人談論什麼,嘀嘀咕咕的,兩顆腦袋湊在一塊兒掰也掰不開。這是兩具正在衰老的身體,男人的頭發白了一半,女人的身體變了形,已經不見了腰身。夭夭在他們旁邊站了老半天,男人才注意到她,他示意陳雪,陳雪才回過頭。陳雪的眼睛很迷惑,不知夭夭為何會找她。她將男人打發走了,男人走了幾步遠回頭看看她們,走幾步又回頭看看她們。陳雪朝男人揮了揮手,男人這才不再回頭了。夭夭的問題很直接,尹師傅是她父親不。麵對夭夭逼視的雙眼,陳雪絲毫沒有怯意,而是一臉的警覺。你問這個幹什麼,你該去問你媽。陳雪同樣直視夭夭。那一瞬間,夭夭明白了她突破不了這個女人,可又不甘心。那麼酒酒的爸爸呢?他是誰?夭夭反戈一擊。夭夭想錯了,這個問題並沒有起到反擊的效果。她原來就此追問過陳雪。陳雪的臉隻是灰暗了一下,很快就將夭夭的問話堵死了。這個就更不該你來問了。陳雪的聲音冷冰冰的,拒人於千裏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