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你們的自由!”內莫艇長說著站起來。

“是的,先生,我就是為了問您這件事才來的。我們在您的潛艇上已經待了7個月,今天我就是代表我的同伴們來問問您,您是不是打算把我們永遠留在艇上。”

“阿羅納克斯先生,”內莫艇長答道,“我今天給您的回答和七個月前的回答一樣:無論是誰,登上‘鸚鵡螺’號潛艇,就永遠不得離開。”“您推行的這個可是奴隸製!”

“隨便您把這個叫做什麼。”

“但無論哪裏的奴隸都有重新獲得自由的權利!任何能夠使他們恢複自由的方法,在他們眼裏都是正當的!”

“誰否認你們有這項權利了?”內莫艇長問,“我想過用誓言把你們束縛住嗎?”

內莫艇長兩手交叉著放在胸前,望著我。

“先生,”我對他說,“您和我都不願重提此事,但既然說起來了,我們就把它說清楚。我再說一遍,此事關係到的不僅僅是我本人。對我來說,研究是一種解脫,一種分散我注意力的力量,一種誘惑,一種能夠使我忘記一切的愛好。和您一樣,我是個不求聞達的人,所抱的一線希望,隻是有朝一日能夠把我的研究成果,放在一個防水的容器裏,付與風和浪,留給後人。一句話,我能欣賞您,能不無興趣地跟著您扮演一個我不完全清楚的角色;可是,您的生活還有另外一些方麵使我們覺得模糊不清,籠罩著複雜而神秘的麵紗,對這一切,在艇上隻有我和我的夥伴們毫不知情。甚至在我們被你們的善舉所感動,因你們的痛苦而焦急,為你們而感到心情澎湃時,我們也不得不抑製自己,不能有任何表示,連見到來自敵友的善舉時應該有的表示都不能有。說白了吧,令您感動的一切與我們無關,正是這種感覺,使我們的處境變得無法接受、不能容忍。我尚且如此,內德·蘭德就更不用說了。任何人,僅僅因為他是個人,都值得別人想著。您是否想過,出於對自由的熱愛,對被奴役的憎恨,一個像那加拿大人一樣脾氣的人,會製定出什麼樣的報複計劃?他會想些什麼?要幹什麼?會試著……”

內莫艇長站了起來,我不再往下說。

“內德·蘭德願意想什麼就想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試什麼就試什麼,與我何幹?不是我把他找來的!我把他留在艇上不是為了好玩!至於您,阿羅納克斯先生,您是個通達世理的人,您甚至連科學都懂。我沒什麼可再對您說的了。您第一次來談這個話題,就讓它成為最後一次吧!因為,您若再來,我甚至連聽都不會聽。”

我退出來。從那一天起,我們的形勢變得十分緊張。我把談話的情況告訴了我的兩個同伴。

“現在已經很清楚,”內德說,“對那個人我們什麼都不能指望了。

‘鸚鵡螺’號正在靠近長島,一靠近我們就逃,不管天氣好壞。”

天氣還真是越來越不好。暴風雨的前兆已經出現,天空灰蒙蒙的,而且灰中泛白。海天相交的地方,束狀卷雲已經散開,出現了雨層雲。低空中更是亂雲飛渡。海水上漲,波浪滔天。除了喜歡暴風雨的海燕,鳥兒已經不見蹤影。氣壓計的指針明顯下降,標明空氣中濕度極高。大氣中的電已經飽和,在電的作用之下,晴雨表裏的混合液體分解了。暴風雨即將來臨。

5月18日白天,恰好在“鸚鵡螺”號正在長島附近、離去紐約的航道隻有幾海裏遠處漂浮時,暴風雨開始了。這場暴風雨我可以描繪,因為,內莫艇長一時興起,沒讓潛艇下潛,他想在海麵上和這場暴風雨對抗。

風從西南吹來。開始時是強風,就是說,風速為每秒15米;到了下午3點,就變成每秒25米了。這樣的風速已經是暴風的風速。

內莫艇長待在平台上,麵對狂風,巋然不動。他已經把自己攔腰捆在平台上,以對抗滔天的巨浪。我也爬上平台,也被捆在上麵,我想盡情地欣賞一番這場暴風雨,以及這個和暴風雨對抗的不可征服的人。

烏雲翻滾著撲向波濤洶湧的大海,被海水打濕,從浪尖上掠過。我再也看不到那種在波穀形成的一波一波的小浪,極目所見,隻有煤煙色的波濤,而且那波濤是一個連著一個,密到波峰不倒的程度。波峰越聚越高,互相激蕩著。“鸚鵡螺”號時而傾向一側,時而直立如桅杆,前後顛簸,左右晃動,令人心驚膽戰。

快5點時,下起傾盆大雨,但海麵上依然是狂風大作,濁浪滔天。颶風的風速達到每秒45米,即差不多每小時40法裏。這樣的風速,能把房子掀翻,能把屋頂的瓦片揭下來嵌到門上,能把鐵柵欄吹散,能讓24厘米口徑的大炮移位。然而,處於暴風雨中的“鸚鵡螺”號,卻證實了一位博學的工程師的這句話:“打造精良的船隻能向大海挑戰!”它不是一塊會被海浪擊碎的堅硬岩石,而是一艘用鋼鐵打造的紡錘形潛艇,易於操縱,機動靈活,沒有繩索,沒有桅杆,能夠頂得住暴風雨的肆虐而毫發無傷。

這其間我仔細地觀察了狂濤巨浪。巨浪高達15米,寬約150至175米,推進的速度為風速的一半,為每秒15米。巨浪的體積及其產生的力量隨著水的深度而增加。海浪的作用這時我才明白,它先把空氣卷起,再把空氣壓向大海,用這樣的方式把生命和氧送到海底。有人計算過,巨浪拍擊水麵的最大壓力,每平方英尺高達3噸。在赫布裏底群島移動一塊重84000磅岩石的,就是這樣的巨浪。1864年12月23日的那場暴風雨,把日本東京城部分摧毀之後,以每小時700公裏的速度於當天抵達美洲海岸的,也是這樣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