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熵戉帶人在下一個街口出現,當時那些人剛好過去,街道上落了淺淺的一層雪,腳印尚十分明顯。
“追!”韓熵戉帶著護衛一路猛追。
被歹徒扛在肩上的姚燕語一點也不舒服,這人跑的太快,而且肩膀正好抵著自己的胃。這一路跑一路顛,她吃喝了一下午的東西爭先恐後的往嗓子眼兒湧,姚燕語死死地咬著牙忍著,盡量別讓自己吐出來。
似乎跑了很久,久到姚燕語幾乎撐不住想要張口吐的時候,這些人終於在一道幽深僻靜的巷子裏停了下來。扛著她的那個人猛然發力把人放下來,手裏的彎刀再次壓在她的肩上:“你最好聽話,否則我的刀可不認人。”
姚燕語強忍著胃裏的不適,默默地瞪了這人一眼。幽暗的雪色映著一雙嵌在幽深眼窩裏的藍灰色瞳眸,姚燕語心中一怔,暗想:白種人?
小院的院門被人推開,有人警惕的環視四周。黑衣人手中的彎刀一沉,用生硬的漢語低聲喝道:“進去!”
這種時候,反抗是沒用的。而且姚燕語被人扛著跑了這麼遠的路,也已經從驚嚇中漸漸回神。她想起來這人說不想殺人,又說耽誤了時機就會殺了自己雲雲。
耽誤了什麼時機?這些異域人劫持自己想幹什麼?
自己不是貴族公主,不足以成為他們要挾大雲皇帝的人質,而且此處是大雲帝都,就憑他們十幾個人,用這種手段劫人,簡直是張狂得愚蠢。
好吧,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醫術。看來這些人有疾病之人需要醫治,劫持自己隻是為了救人。
很快,姚燕語的料想便被證實。
這座簡陋破舊的小院子裏一片狼藉,屋子裏也亂七八糟的,遞上鋪著幹草,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衣裳。裏間屋的屋門上吊著半截藍花布簾子,裏麵有濃濃的藥味散出來。
有罌粟的味道!姚燕語的眼睛微微眯起,心思急轉,這人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居然用到了罌粟!
罌粟在《本草拾遺》中被稱為罌子粟,味甘,性寒,主行風氣,驅逐邪熱,治反胃胸中痰滯,而且,它還有一向不容忽視的作用,那就是‘止痛’和‘麻醉’。
姚燕語身為一個現代醫學博士更十分的明白,罌粟在現代醫學中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它的提取物對中樞神經有興奮、鎮痛、鎮咳和催眠作用,比如嗎啡。
由此看來,裏麵這個人要麼重傷,行將就木;要麼是個癮君子。但就劫持自己的這群人來看,癮君子的可能性不大。
“進去!”扛了姚燕語一路的黑衣人抬手把頭上的麵巾頭罩掀掉,露出一張白皙而美麗的臉。
女人?姚燕語瞪大了眼睛,心想這女人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扛著自己跑了半個雲都城?
“快點!否則我殺了你!”異域女子藍灰色的目光透著凶狠。用力地推了姚燕語一把。
姚燕語一個趔趄邁過門檻,轉身看見裏麵簡陋的木板床榻上躺著一個昏睡的異域男子。麵色蒼白,雙眼緊閉,嘴唇深紫泛青,深度昏迷狀態……
重傷,劇毒。
姚燕語看過一眼後便做了最初的判斷,又暗暗地感慨,這人到了這種地步還沒死,真是命大。
異域女子看見姚燕語皺眉,冷聲嗬斥:“快!救他!否則你也別想活!”
姚燕語回頭看了這女子一眼,剛要說什麼,忽然‘噗’的一聲響。一道寒光閃過,一隻柳葉鏢釘在了那女人的肩上,女人吃痛,手裏的彎刀掉在地上。
隨著一道黑影越窗而入,屋子裏的人都亂作了一團。一道熟悉的氣息從身後繞過來,姚燕語於驚慌之中回頭,便看見衛章那雙冷澈犀利的雙眸。
然後,心便忽然安靜下來。
“你怎麼樣?”衛章把人扣在懷裏,貼在她的耳邊沉聲問。
“沒事。”姚燕語心頭大定,輕輕地虛了一口氣,雙腿有些發軟。盡管她已經竭力的鎮定,但到底隻是個普通的女子,這樣驚險的事情,她能保持理智等到現在已經是極限。
衛章感覺到她的變化,手臂微微用了點力,牢牢地托住她的腰肢,安慰道:“別怕。”
“你是衛章!”異域女人一手按著肩頭的傷口,怒視著衛章。
衛章沒有理她,隻是轉頭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男子,冷笑道:“阿巴客刹?”
“王子快死了。”女人憤怒的瞪著衛章,她的漢語說得不熟練,所以聽上去更加憤怒,更加著急:“阿司噠背叛了大雲朝投靠西鶻,西鶻人不需要阿爾克族人有頭領,所以要殺死所有身上流著阿司家族血的人。阿爾克族……就要覆滅了!”女人藍灰色的眼眸像驟然失色的寶石,含著無限的蒼涼,“你……還有你們的皇帝該滿意了……”
“顯鈞!”韓熵戈的聲音從外邊傳來,沉穩中帶著幾分急切:“不要殺阿巴客刹!”
衛章一怔,眉頭微微蹙起,沒有回話。
“顯鈞!”外邊的屋門被踹開,韓熵戈急匆匆的挑簾子進來,看見屋內的場景時,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姚燕語的心跳已經漸漸地回到了正常的頻率,她緩緩地推開衛章的手,獨自站穩了身子,看著那女人問:“你是阿爾克族人?”
女人看了姚燕語一眼,沒有說話。
姚燕語抬手指著床榻上的人,問:“你想讓我救他?”
女人的藍色的眼睛裏頓時閃過一絲光芒,但又看了一眼衛章,光芒瞬間收斂。
姚燕語冷笑著反問:“你們阿爾克族人就是這樣求醫的嗎?就用這種惡劣的態度對待醫者?”
“不!請……恕我冒犯了……求你救救他!”女人好像看見了希望,她想要上前兩步卻被韓熵戉手裏的佩劍一指,又乖乖的退回去。
姚燕語轉頭去看韓熵戈。韓熵戈微微一笑,輕輕點頭。姚燕語便轉身走到床榻跟前,伸手去掀開阿巴客刹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
“他中毒很深,而且有外傷,傷口感染,又用過大量的麻醉性藥物,藥物跟毒性相克,雖然暫時死不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會很棘手。”
“求求你!”女人聽了這話,不顧韓熵戉指著自己的長劍,上前兩步撲倒在姚燕語的腳邊,“求求你,你要我們怎麼做都可以!求你救活他!他是我們整個阿爾克族人的希望!”
姚燕語皺了皺眉頭,又看了一眼衛章。
衛章神情冷肅,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卻不說話,也不給姚燕語任何眼神示意。
他很生氣。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從隨身的荷包裏拿出一根被卷成圈兒的銀絲來慢慢拉直,使其變成一根五寸長的銀針。
“我隻能試試看。”姚燕語看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眼,“不一定有效果。”
“求你!我知道你有通天的醫術!隻要你肯,就沒有救不了的人……”
姚燕語沒理會,卻在轉身的時候心裏苦笑一聲:你還真看得起我。
百會穴,人中穴,膻中穴……三十六處大穴,每一個穴位都是人體的死穴,就算是被擊中,也可以瞬間昏迷,或者喪命。
姚燕語集中精力,從上到下,依次針刺。快速入針,詭異旋轉,快速出針。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刻鍾的時候。但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久。
在外人看來,姚燕語動作輕盈,宛如行雲流水,從頭到尾根本不像是治病,倒像是一種輕鬆愜意的表演。然而衛章和韓熵戈都知道,她越來越慘白的臉色和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都無疑證明她在盡全力救人。
最後一針拔出來,姚燕語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剛要轉身,便覺得眼前一陣暈眩。
衛章抬腳上前把人扶住,姚燕語緩緩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是刻骨的疲憊和空茫。衛章被這樣的眼神瞥了一下,便像是被一把牛毛針刺在了心窩裏,痛不可當。
“把他……帶回去。”
姚燕語在昏過去之前,隻來得及說了這幾個字。
衛章身子一矮把人打橫抱起來,轉身之際,一腳踢開跪在地上的女人,冷冷的瞥了韓熵戈一眼,出門,離開。
惹到某人了。韓熵戈苦笑著摸了摸鼻子,一揮手,示意護衛把這裏所有的人都帶走。
唐蕭逸無奈的上前來,低聲問韓熵戈:“世子爺,您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啊?”
“這是聖諭。”韓熵戈隻低低的給了唐蕭逸四個字,便一甩袍角匆匆離去。
姚燕語沉沉的睡了一覺,連個夢都沒做。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總之還沒怎麼睡夠,便被爭吵聲給聒噪得不得不睜開眼睛。
“……我必須帶她走!”有人很急躁。
“她需要休息!”有人中氣十足。
“她怎麼能在你的府中休息?!”有人急躁的跺腳。
“為什麼不能?”這是氣定神閑的語氣,好像在說人為什麼會有一日三餐那麼理所當然。
“男女有別!你這樣做會損了她的閨譽!”
姚燕語終於聽明白了,這是二哥的聲音。
“不是有你在嗎?她不過是在我府中暫住一晚,有你這個親哥哥在一邊守著,誰會說三道四?”
“衛顯鈞!你不要太過分!”姚延意要瘋了,這人明明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將軍,怎麼居然會耍無賴?!
“姚兄,不必客氣。我叫人準備了酒菜,不如我陪你喝一杯?”
姚燕語‘嗤’的一聲笑了。青色的帳幔外有人驚喜的說了一聲:“姑娘醒了!”
外邊的爭吵聲立刻止住,然後門簾被撩起又甩下的聲音傳來,姚燕語看見淡青色的帳子被掀開,翠微驚喜的小臉出現在麵前。
“姑娘醒了!”翠微身後,一個少年婦人驚喜的湊過來,看了姚燕語一眼後,又站直了身子對著後麵的來人恭敬的福了福身,“將軍。”
姚燕語被翠微扶著坐起來,便看見衛章冷峻朗逸的臉上關切的神色以及二哥姚延意的一臉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