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就在這個上天屢屢與我作對的夜晚,回到家,我就癱在了床上。
一覺睡到大清早,迷迷糊糊地被鬧鍾吵醒,抓過手機才發現,遲軒根本沒回我短信,更枉論電話。
我咬牙切齒地穿衣洗漱,然後出門,嘴裏義憤填膺地罵:“到學校別讓我抓到你!”
我今天是不得不去學校。
我本科讀的是漢語言文學,也就是我們俗稱的中文,所以碩士索性專門研究古代文學中的唐宋部分,導師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平日裏仙風道骨,對我們管教很少,於是我們這幾個跟在他手下的徒弟,也頗有幾分閑雲野鶴的意味。
也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更有閑暇和時間,去關照遲軒他們本科生的事。
遲軒讀的是法律,和我們中文同屬文法學院,按照學校每年的慣例,都會從本學院的研究生部選取幾個較為優秀的在讀研究生,作為最新一屆本科生的小輔導員,以便幫助他們更快更好地適應大學的生活。
而我,就是這些小輔導員中的一個。可惜的是,我沒被分到遲軒所在的那個班。
遲軒他們班的小導……是談嫣。
談嫣跟何嘉言一樣,和我都是本科同學,而且我和談嫣曾經住在一個宿舍。不過,所幸天可憐見,談嫣在成功將我的準男友拐走之後,兩人雙雙跨了專業考了法學的研,終於不用在中文研究生部礙我的眼。
而作為本科新生的小導,其實並不是那麼清閑。舉一個例子來說,新生見麵會那天,我隻是站在講台上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並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公布於眾而已,當天我的手機基本上就一直處於振動的狀態——短信和電話太過源源不斷,我光接收和回複就險些手軟。
“喬諾姐姐,學校浴室開放的時間是怎麼安排的?”
“小導姐姐,學校附近有什麼比較大的超市嗎?我想買……”
“江導姐姐……”
一條條短信看下來,我哭笑不得,這些稱呼可真夠繽紛斑斕的。
不過……萬幸還沒人叫我江姐。
我正兀自慶幸,就看到了一條新的短信,開頭兩個字,赫然就是“江姐”二字。我愣了一下,然後怒氣衝衝地點開,短信內容居然是問我英語四六級考試的。
我朝最後署名看了一眼,肖羽童。
肖羽童?
我記住你了。
說做就做,我當天便潛入了法學2班女生宿舍,麵上裝出慰問各位新生的大姐姐形象,實則卻是默不作聲地對肖羽童進行了一番調查。
肖羽童,女生,法學2班文娛委員,外地生源,性格開朗活潑,相貌明麗討喜,擅長舞台表演和主持。而她之所以會發那條稱呼我為“江姐”的詢問四六級考試的短信,並不是無端挑釁——她的高考英語成績在法學2班是第一,甩了第二名不止一條街的距離。
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我順利地了解到了各種基本信息,用法學2班女生的原話來說:“肖羽童啊,她人超好,一點架子都沒有還特爽快,喬諾姐姐一定會喜歡的!”
在這一個小時的交流時間裏,班裏不少女生扯著我姐姐長姐姐短地聊天,既然我的親民形象已經建立起來了,一不做二不休,我果斷決定去見識下這個肖羽童怎麼“不一般”。
我沒想到的是,我們的建交會那麼簡單。
剛剛見麵,我看她一臉明媚的笑容甜甜地叫我“姐姐”,心中就是一暖,再一聽她妙語連珠的談吐,更是喜歡,等到接下來無意中提起自己最喜歡的小說寫手,發現我們倆的興趣簡直是完全相投,立馬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一樣,連連叫著“知音知音”,與此同時兩個人神情激動地握住了四隻手。
就這樣,我們從喜歡的小說聊到了喜歡的電影又聊到了喜歡的音樂,最後,我們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八卦各種明星的道路。
我離開她們宿舍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肖羽童倚著門框對我眉開眼笑地說:“歡迎姐姐有空來玩。”
我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又轉過來,義正詞嚴地對她說:“以後不許叫我江姐。”
她先是一怔,然後嘿嘿笑了起來。
走在路上,我幡然醒悟,忙乎了一天,我居然忘了找遲軒算賬的事!
就在這時,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我以為是他,不由得一哼,誰想掏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竟然是“何嘉言”。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開來查看。
果不其然,一如昨天晚上那樣,這條短信的內容依舊是在表明一個中心主旨——他想和我談一談。
談一談?談什麼?
談他是怎麼在我為遲媽媽離世的事情心力交瘁的時候移情別戀嗎?
還是,談他是怎麼輕而易舉地用一句“對不起”,就將我們三四年來純潔如風的感情毀於一旦?
我冷笑著,毫不猶豫地刪了短信,果斷地把他的號碼拖入黑名單。
一係列動作剛剛完成,手機在掌心嗡嗡振動了起來,是學工辦的電話。
我趕緊接起來,徐老師簡明扼要地通知我:“喬諾,本科新生迎新晚會還缺一個女主持,你是法學2班的小導又是你們研究生文藝部的部長,這個事應該難不住你吧?”
我答應著,掛了電話。走了一步就笑了起來。
肖羽童,姐姐這就給你個機會展現。
我把肖羽童的名字和各種情況都報了上去,徐老師沒有異議。和他們本科學生會的文藝部長商量了一下,同樣沒問題。萬事大吉,我給肖羽童打了個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明朗的女生根本藏不住心事,也許是太高興,一個勁兒地對我說著謝謝之類的話。聽見她明明青澀卻故作老成地對我說著:“謝謝姐姐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我不由得失笑。
這麼單純的孩子,多像曾經滿眼隻看得見美好的自己。
本來就隻剩下女主持未定,如今連女主持都定了下來,各種彩排活動都可以按部就班地開始了。
就在肖羽童喜滋滋地琢磨著該穿什麼禮服、該準備怎樣的演說詞時,居然半路殺出了一個程咬金——談嫣。
我完全沒料到,談嫣竟然會幹涉此事。
我不是公私不明的人,更不會把對她的私憤用到這裏。她雖說是法學一班的小導,卻不過是我們研究生部的外聯部部長而已,按道理來說,迎新晚會主持人人選的擇定,和她基本上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
於是,在徐老師緊急召集幾個班小導開的那個短會上,我的態度十分堅決:“我覺得法學二班的肖羽童是很合適的人選,徐老師也知道,她在高中期間就已經是他們學校裏出了名的主持人,能力和台風一定沒有問題。”
談嫣毫不給我麵子地冷笑一聲:“高中期間?我本科的時候還是主持天後呢!憑什麼不讓我上?”
我這才恍然大悟,談嫣之所以會在肖羽童做女主持這件事上橫加阻攔,並不隻是和我作對的關係,更因為她自己想做這個女主持!
明白了這一點,我也笑了:“你是不是主持天後我不管,但我必須提醒你,迎新晚會是為大一新生辦的,我們已經是研二的老人了,和他們爭這些個機會,似乎不大合適。”
談嫣化了濃妝的眉眼格外妖嬈,她惡狠狠地盯著我看了半晌,然後極其刻薄地說:“江喬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算盤呢。不就是那天何嘉言會去看嗎?你怕他見我在台上太耀眼,襯托得你更像醜小鴨吧?”
這就是談嫣。
她的名字自然是取談笑嫣然之意,可這個人刻薄的口舌和笑容,卻絕對和嫣然二字沒有半分的關聯。
談嫣的話鋒芒太露,以至於徐老師和另幾個班的小導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我按捺著心底那股強烈的想要罵回去的衝動,微微一笑,無比平靜地回道:“隨你怎麼想,隻是,你就是不能上。”
徐老師隻是學工辦的實習老師,年齡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又因為他和我以及談嫣都比較熟,所以也不好太過直接地訓斥我們,隻是客套地勸了一下,然後說這事稍後再議,就宣布散會了。
在走廊裏擦肩而過的時候,談嫣不無得意地朝我挑釁:“嘉言說,那天看到你了。”
我眉目沉靜,不動聲色。
她就進一步炫耀了起來:“你瞧,他連這個都對我說,可見他對你早就沒感覺了。我勸你啊江喬諾,早早死了把他追回去的心吧!”
我在心底冷笑,我什麼時候說要把何嘉言追回來了?
“被別人搶走的男人,我不稀罕。”我抬起眼皮看了談嫣一眼,說完就走。忽地又想起一件事,腳步頓了一下,轉頭對談嫣說,“差點忘了告訴你,肖羽童是個好孩子,我絕不會讓她像我一樣——被你這種人禍害。”
談嫣秀麗的眉毛霎時挑了起來,看她想要反駁,我冷笑一聲,懶得聽她多說,大步離開。
走出了第五教學樓,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情緒好不容易整理好,就看到幾步外肖羽童正笑吟吟地看著我。
“有事?”我收起心底的煩躁,笑了笑,朝她走過去。
她點點頭,有些欲言又止地開口:“我聽說……一班的小導好像不大支持我做女主持,姐姐你,應該很為難吧?”
我抬眼看了一下略顯蒼茫的天色,不答反問:“你待會兒有課嗎?”
不懂我為什麼要轉移話題,她臉色迷茫,卻乖巧地搖了搖頭。
我笑:“陪我去操場坐會兒吧。”
並肩坐在操場觀禮台的台階上,我給出了談嫣不支持肖羽童做女主持的理由。
“我和談嫣本科的時候是室友,因為脾氣不對,又加上在學習和工作當中各種各樣的矛盾,所以關係越來越差。她不支持你,並不是因為針對你,而是在跟我過不去。”
肖羽童看著我,一雙大眼睛在夜色和路燈的映襯之下更顯明亮,她似懂非懂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問了一句我完全沒想到的話:“可是,我怎麼聽說……一班的談小導和姐姐以前是特別好的朋友?”
我被這句話噎得不輕,側臉瞪她一眼:“你聽誰說的?”
肖羽童吐吐舌頭:“我八卦嘛。你就告訴我有沒這回事吧?”
我猶豫了一下,無奈地承認:“沒錯。大一那年我們曾經非常好,所以後來也就特別僵。”
肖羽童一拍手:“懂了!因為太在乎,才會恨得深嘛!”
我再次瞪她:“我可不在乎!”
“那何嘉言呢?”她忽然問。
我呆了一瞬。
下一秒,我就惱了。
遲軒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四年,這已經讓我足夠震驚的了,如今看來肖羽童甚至連那個人的名字都知道了,也就是說……
連大一的新生,都知道我和何嘉言曾經有過一段嗎?
想到這些,我不自覺地繃住了臉:“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肖羽童苦著一張臉,喃喃地說:“真可惜……大二的學姐們給我們講你和何嘉言的事,都說你們是金童玉女呢!怎麼就散了呢?”
我淡淡地說:“他喜歡上了別人,我不想委屈。”
“就是那個談嫣對不對?”
肖羽童憤憤不平了起來:“學姐們說的時候我還不大信,現在可是確定了!我第一眼見她就不喜歡她。她不是一班的小導嗎,聽說和班裏的男生各種曖昧,尤其是那個叫遲、遲軒的,好像還一起出去喝酒來著……”
肖羽童後麵又說了什麼,我完全沒聽進去,腦子在“遲軒”這兩個字和談嫣聯係在一起時,就已經卡帶了。
和談嫣喝酒?
在我找了他整整大半夜的昨晚嗎?
想到遲軒,再想到談嫣,我忽然間覺得累得不行。
於是我對肖羽童說我先回去了,並向她保證迎新晚會主持的事情不用她擔心,然後盡快離開了操場。
一路上,我的腦子控製不住地回顧大學四年裏的各種瑣事,我想起曾經和我默契十足的何嘉言,我想起處處朝我使絆的談嫣,我想起他們居然湊到了一起,構成對我最具有打擊力度的天團。
而如今,居然加上了一個遲軒。
騎車回到家,我更是累到無以複加,推開房門看到正倚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遲軒時,我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很累,嘴都懶得張,無聲從他身邊經過時,我聽見他用一種非常奇異的語調吐出一句:“聽說,你昨晚去學校找我了?”
我站定,疲倦地側了側臉。
他居然微微翹起嘴角,對著我笑:“不問我去哪兒了嗎?”
他像是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蘊滿了笑,昨天那副陰鷙狠厲的樣子,就好像是我的錯覺一般。
可是,今天的我實在無法像以往那樣笑嘻嘻地和他吵架和他鬧,一想到就連他都和談嫣親密到一同出去喝酒的地步,我實在無法壓下那股子挫敗感。
我確實失敗——談嫣搶走了與我互相喜歡三四年的何嘉言,如今,甚至要拉走我身邊的遲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