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守門小廝的引導下,蕭巋進了晗園。走到庭軒間,見蕭灝獨自倚欄而立,手執玉笛,笛聲從他唇間流出。
一曲未罷,蕭灝看見了蕭巋,露齒而笑:“三哥你來了。”蕭巋信步走到他麵前,環視四周,清了清喉,答道:“怎麼不見那個梅下之人?”
“梅下之人在裏麵小憩。”蕭灝朝軒室努了努嘴,笑道。
蕭巋遲疑片刻,忍不住道:“這樣會不會冒昧打擾?”蕭灝從未見蕭巋如此小心過,沉吟,有些許的猶豫,才輕聲回答:“三哥你是知道的,前段日子她的夫君不幸亡故。如果不說是你,她任何人都不見的。”
“多謝四弟引見,希望我的出現不會唐突。”蕭巋拍拍蕭灝的肩膀。“三哥,我想說幾句話。”蕭灝麵色凝重,眼神分外認真:“在三哥眼裏,她應該是冰清玉潔的,對嗎?你如今記不起她,就等於沈休休這個人不在你的世界裏。我隻幫這一次,以後請三哥最好不要再打擾她。”
“為什麼?”蕭巋麵色大變,臉上的笑意旋即凝滯。“我怕三哥會傷害她。”
“我有那麼壞嗎?”蕭巋深邃的眼睛裏麵有莫名的異光。軒內有輕微的咳嗽聲傳來,蕭灝不想再點破,走至軒室門口,輕叩:“休休,三哥來看你了。”
“請他進來吧。”裏麵是休休平靜的聲音。
五彩盤花棉簾緩緩卷起,又是一道厚重的幔帳,讓裏麵與外界隔得嚴絲無縫。一股暖氣撲麵,塗金的獅形香爐上升著薄淡似線的煙霧。茶幾上,一盞茶水,幾粒丸藥,旁邊是朱漆小果盆,裏麵各色水果,切擺得精細均勻。
陽光從透雕的綺窗灑入,柔和安靜的光線中,休休懶懶地靠在一架紫藤翡翠牙椅上,上身穿著一件藕荷色的綢麵皮襖,下係一條淺藍色薄棉裙,發髻散散地綰著。此時,她似乎對他的到來早有了準備,目光平靜地望著他。
室內就他們兩人,異常安靜,靜到可以聽見風吹垂簾的聲音。才子佳麗,仿佛依然舊風味。
蕭巋也是注視著休休,那眸子,分明像有兩束燃燒的火焰灼灼逼人。終於,她垂下眼簾,忍不住低眸輕輕咳了幾聲。他緩緩開口,因心中蘊了絲絲的疼意,聲音有幾分發僵:“你病了嗎?”
“未亡之人,何足殿下掛齒。”休休不敢迎視蕭巋的目光,隻是上前幾步,低頭盈拜。蕭巋立刻扶住了她的肩,將她輕扶到坐椅上。兩人距離那麼近,那股熟悉的瑞腦香和著他呼出的熱氣,緩緩拂過她麵前,她不禁起了一陣奇異的戰栗感。“你……”他有絲慌亂,麵上驀地騰起了紅暈,“你應該知道我的,對嗎?”
她的麵色如淺玉,眼眸黑如深潭,清淺的笑意經唇渲開:“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殿下不提起,奴婢也忘了。”
蕭巋卻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所以話也說得極倉促:“那你為什麼嫁了別人?”
一瞬間休休氣息凝滯,好容易經暖意紅潤的麵頰,那薄薄的一層血色又迅速斂去。蕭巋的眼睛如定魂針般定在她的臉上,挪不動絲毫,心急惶惶地跳著。
她輕輕地咬了咬唇,慢慢抬頭,聲音依然平靜:“因為我是沈不遇的女兒,殿下就玩了一個很好笑的遊戲,遴選三皇子妃的時候,殿下故意放棄了我。”
一刹那,蕭巋隻覺得眼前的一切轟然倒地,緊接著腦子裏一片空白,泛在嘴角的笑容迅疾隱去。
休休淒然一笑,沉思前事,似夢裏,他可知她心中依然愁悴?許多往事從眼前一掠而過,她不願去想,因為隻要一思量,那心底一段極深的隱痛就會翻江倒海,讓她痛不欲生。
她禁不住又劇烈地咳嗽起來。蕭巋怔然地望著她,手緩緩抬起,剛要落到她抽動的肩胛上,又似有什麼阻礙了他,抬起的手停滯在了半空。“殿下該知道的就是這些,不用再有人提醒你了。忘記賤婢是值得高興的事,殿下何必再來苦苦追究?既然已經知道了,殿下就請回吧。”休休心內千般惆悵輾轉,最後化為一句冷淡的話。
聽到咳嗽聲,棉簾掀起,蕭灝大步至休休麵前,伸手攬住了她的肩,回頭對一旁滯立的蕭巋說道:“三哥要的答案,休休已經告訴你了。她身子不好,你還是回去吧。”
蕭巋定定的目光望向他們,眸間分明隱忍著複雜的痛意,睫毛微閃,嘴唇微啟卻發不出聲,猶豫了良久,終於大踏步往軒外走。
蕭灝撫摸著休休因劇咳而不停起伏的後背,滿臉疼惜:“你這又何苦呢?何必要告訴他?”
“我就是要告訴他。”休休慘淡一笑,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絨絨的影,可眼淚還是流了出來,一大滴,慢慢滲進手中的絹帕,再無蹤跡。蕭灝心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嘴角浮起微笑。他柔聲說道:“告訴他也好。從今往後,他不會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