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篇 壹(2 / 3)

鄭懿真心裏發虛,偏過頭去;“妾身怎麼知道?”

“昨天沈休休來過了。”蕭巋突然道,注意著鄭懿真的表情。鄭懿真神情大驚,轉而故作鎮定,哼道:“不可能的事,殿下別嚇唬妾身了。”

聽罷此言,蕭巋隨手抄起披袍,大踏步往殿外走。鄭懿真似乎驚醒,急忙在後麵拉住他的肘袖,他使勁一揮,她整個人差點絆倒。蕭巋步子極大,鄭懿真一時追不上,還沒出外殿,殿柱旁閃出一道黑影,生生將她攔住。

眼前的鄭懿真沒有了嫵媚嫣然,神色變得極為可怕,牙齒咬得咯咯響,對著黑影罵道:“蔣琛,你來幹什麼?給我出去!”

蔣琛雙臂環胸,冷笑道:“事情一旦辦妥,娘娘就嫌棄奴才了。你這個樣子,想讓他喜歡怕是很難了。”

鄭懿真的眉端扭曲著,長發散亂貼在兩頰,呼吸劇烈起伏,聲音像從地底傳來,幽深陰暗:“真想告訴他,沈休休已經死了!我想看看他哭的樣子!”

“沈休休沒死。”蔣琛慢騰騰地說道,“又殺錯人了,我把她的丈夫給殺了。”

鄭懿真呆傻地看著他,頃刻驚醒過來,撲上去雙手抓住他的前襟,眼眸中透著攝人心魄的寒意:“她怎麼會沒死?你怎麼會殺錯人?你不是很有把握嗎?你渾蛋!”

一巴掌揮過去,蔣琛的臉微微顫動。她反感到掌心麻酥酥地疼,臉上有了幾分悲哀和淒楚:“你幫我再去殺她!”

“沒用的。四皇子正在追查此事,我不能妄自行動。再說,我現在想殺的人是沈不遇,你另請高人吧。”蔣琛冷冷一笑,麵色冷凝卻波瀾不驚。

瞥了她一眼,他又加重語氣道:“他們昨天確實見過麵了。如今沈休休守了寡,隨便嫁給誰都可以,看來她進宮的日子不會久了。”

鄭懿真看著他,胸口急劇起伏,眸子中有絕望、悲憤,各種各樣的顏色交織沉澱。過了一會兒,她倒是笑了起來。那笑容猶如來自千年冰封的雪山,冷得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好,你不去殺她,那我去殺了她!”

夜寂寂,乍聽得更鼓兩聲。蕭巋依舊站在寢殿外的玉階上,他似乎就隻是呆呆地站在夜風中,任憑夜走向深重。

秋月無聲的影波瀾不驚,手執的宮燈投射在玉階上。“殿下,該歇了。”

蕭巋手指與玉墜緊緊糾結,全不知自己的心飄蕩在何處。鄭懿真剛才的聲音在耳邊如針似刺,一下又一下地紮入他的耳膜。

“我這是怎麼了?很多事記不起來了,尤其是受傷之前的一些事。”他困頓地皺起眉。

秋月也是一臉擔心:“殿下可以試著從周圍的人那裏找端緒,那些事就會慢慢串連起來。”

“不能這樣。如果我失憶的事讓朝廷知道,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父皇躺在病榻上,我不能再給他徒增煩惱。我如今是太子,必須偽裝得很好,隨著日子的慢慢推移,我會把握好一切的是不是?”

“殿下是聰明之人,一定會的。”蕭巋終於自信滿滿地笑了,掂起玉墜:“對。我大致已經猜測到,它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她了。”

“殿下指的是沈休休?”

秋月本不想說,卻在此時瞧見蕭巋的眼中已凝了一團霧氣,心下一軟:“假如真是沈休休的,殿下打算怎麼辦?”

“我要去見她。”蕭巋收起蕊玉。“殿下,人言可畏啊!”

“就算她是沈不遇的女兒,為什麼她會在我的記憶中被全部抹去呢?當我在花園見到她,她讓我第一次有怦然心動的感覺,難道這就是緣分?”

蕭巋收起蕊玉,眼裏墜滿了星光,堅決道:“我一定要把這片記憶拾起來,想起我和她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蔣琛,太子爺召你。”侍衛院子裏,蔣琛還未邁出門檻,行宮的內侍親熱地拉住他,輕笑道:“蔣琛,太子受傷那天召喚你不應,也沒降罪於你,反而越發器重你了。你小子鴻運當頭,將來有什麼好處可別忘了咱們。”

麵對這半諷半奉的話,蔣琛淡淡一笑,拔腿就走,直至無人處,眼底才陰鷙起來。

蕭巋正逗弄著他的寶馬,看到蔣琛過來,道:“我們去沈休休家。”說這話時,語調十分輕鬆,還略帶興奮。

蔣琛心口不由得一窒,愣了愣,才拱手稱諾。

伴隨著清脆的馬蹄聲,十裏楊柳清風輕揚,千家萬戶沐浴在春綠中,朱門紅欄時有幽葩細萼探頭。

蕭巋看著沿路景致,心情就像這春色,精致明朗的臉上絲毫沒有了以往的陰霾,轉眼看向蔣琛。

“蔣琛,你隨我多少年了?”他問。蔣琛裝滿了心事,尚自失神,忙答:“回殿下,差不多十年了。”

“過得真快。”蕭巋不免感慨道。蔣琛的思緒飄向遙遠的過去。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沈不遇站在自己麵前,臉上微帶慈祥。他溫暖的掌心劃過他稚嫩的腦門,把他從失去雙親的啼哭中喚醒。

“不要哭,不用怕,你肯聽我的話,你就是我沈不遇的人。”於是,他真的不哭也不怕了。幾年後,他進了宮。蓉妃拉著他的手,來到粉雕玉琢的年幼的蕭巋麵前,說:“巋兒,他叫蔣琛,沒有父母的可憐孩子。以後你就有個伴了。等他學會武功,他會一直保護你的。”

蕭巋大度地拍拍他的肩,像個小男子漢:“走,我們一起玩。”從此,他對沈不遇感恩戴德,以為一心效忠於他,就是對他最好的回報。如今,他卻是他最大的仇人,殺害父母親的凶手竟然是他。想到這裏,蔣琛提韁的手不禁加緊。“怎麼了?看起來有點魂不守舍的。”蕭巋發現有異,問道。蔣琛心驚,緩過神,拱手道:“奴才沒事,聽從太子爺吩咐。”蕭巋心情很好,揚鞭吆喝,馬蹄聲噠噠,一路奔向深巷。他在晗園槐樹下係好馬韁,院牆上正有一對燕子呢喃。蕭巋悄然上了台階,凝神望著鏤刻成畫的院門,但見金縷纏枝縈繞中,裏麵鑲著的海棠果色澤鮮紅,和著幾絲極細微的光線,一濃一淡之間,猶如淡薄濃情的水漬在他眼眸中洇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