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紅篇 叁(2 / 3)

“死婆子,你敢!”兩人罵紅了眼,福叔惱羞成怒,一巴掌將柳媽打倒在地,就勢奪過包袱。柳媽掙紮著起來,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休休剛到大門前,發現門鎖開著,以為裏麵有人。正要過去,她突然發現福叔匆匆往這邊趕來,便躲閃在了一旁。等到福叔進了屋裏,她悄悄地跟隨而至,夫妻間的對罵聲聽得清清楚楚。

她扶著牆,幾乎站立不穩,全身不能自抑地顫抖。聽得柳媽的哀號聲,她按捺不住地闖了進去,正看見福叔已經拔出了腰刀,近乎凶狠地刺進了柳媽的胸腹。

烏暗的血噴濺而出,頃刻間流淌一地。休休似是蒙了,呆滯地站著,直到福叔轉過頭來,眼中的凶煞驚醒了她,她後退兩步,接著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門。

天際正在衙內做事,守門的差役過來稟告,外麵有位姑娘找他。他出去一瞧,原來是休休。

休休站在樹下,臉色慘白,整個人失了魂似的。天際扶住她,正想開口,休休撲到他的胸前,“哇”的一聲哭起來。

“出了什麼事?”天際連忙問。休休癱軟在天際的懷裏,腳步再也無法移動。她緊緊抓住天際的胳膊,千般驚懼哀痛,到最後隻是一句哽咽:“天際哥,你帶我走……”

“去哪兒?”天際愣了愣。“隨便去哪兒,我再也不待在沈家了。我恨這些人!我不想跟他們有任何關係!你帶我走吧,我隻有你,天際哥!”休休不斷地搖頭,哭得心肺都糾結在了一起。

一見休休這般模樣,天際心疼地摟住了她。將她拉到無人的角落坐下,安撫了半天,休休才漸漸平靜下來,抽泣著將所見所聞敘述一番。

“沈不遇!”得知陶先生的真正死因,天際義憤填膺,不禁罵道:“以強淩弱、以眾暴寡,這樣的人會遭報應的!他不配做你的父親!”休休也是痛悔萬分,不住地流淚道:“那次離開沈家,就不該再回來。我爹因我而死,柳媽也是。我錯了,我不該進沈府……”她再次悲戚地哭起來。天際抱住她,安慰道:“你不知情,為了盡孝,為了你娘,回來也是身不由己。隻因撞見了福叔的罪行,又奈何不了他,可你有何過錯?不必責怪自己,休休,你要堅強起來。”

“我不能夠……天際哥,你會收留我嗎?”休休哭道。天際微微一愣,想起娘的勸告,想起相親之事,迷迷蒙蒙地想著,含混地問了一句:“我該怎麼收留你?”

“娶我。天際哥,你娶我好不好?”休休顫著聲音。“娶……”

若是在以前,天際一定會歡呼雀躍。而此時,這個字猶如千萬條藤,緊緊窒住了他的呼吸。他神情複雜,嚅囁道:“休休,你知道我娘管得緊,終身大事不是兒戲,我要去問問……”

休休卻不再猶豫,她攥住天際的雙臂,用幾乎懇求的語氣道:“我隻想跟你在一起,天際哥。倪媽媽要是反對,我去求她,她疼我,會答應的。沈不遇再也不會阻止我們了。讓我做你的妻,你答應我好嗎?天際哥。”

她仰首望著他,晶瑩的淚珠從眸中滴滴滾落。天際心痛,撫摸這張美麗的臉,哽著聲音道:“讓我想想好不好?”

“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休休表示理解道,“明天卯時我就在你家門口等。如若你願意娶我,就把我領進門,如若不願……我不會為難你。”

明天是初九,正是相親的日子。天際腦子裏暈暈蒙蒙的,心中又是矛盾糾結。他輕輕地抓住休休的手扶起她。她的手腕柔軟纖細,似是一捏就會碎掉,碎玉似的牙齒咬著下唇,本就蒼白的唇更是水晶般透明。他很想吻下去,又提醒自己不能,額角生生冒出了一層熱汗。

“我想想……”他遲疑道。

柳茹蘭由欣楊攙扶著,一路向沈不遇的書房而去。“娘,見了父親,您千萬別動氣。”欣楊擔憂道。“欣楊,你信不信有因果報應?原來真的有報應的……”柳茹蘭一手撫上欣楊的手背,仍是淡淡的神色,隻有眼睫抖動了些許,落下一層暗傷。剛到書房門口,但見福叔跪在地上,沈不遇背負著手在福叔麵前踱來踱去,神情隱在陰暗之中,掩飾不住焦慮暴躁。柳茹蘭心口不由得一痛,不得不用手撫住。眼前的夫君,有著與他外貌不相符的狠毒。好似一隻溫潤謙和的熊狸,卻長著一副吃人的獠牙,又不讓人看到這獠牙會咬向誰。

還記得多少年前,滿朝朱衣紫綬,當宰相的父親指著沈不遇對她說:“文采斐然,社稷棟梁。”那時,自己對他便有了殷殷的心動吧。

現在的夫君,已經變成什麼樣了?此時,沈不遇在叱責福叔:“事情本來就糟糕,你又給我添亂!枉費我信任你這麼多年!現在好了,她知道了,又親眼看見你殺人了,你教我怎麼解釋?”

“那賤婆娘胳膊肘往外拐,奴才惡火中躥,就殺了她。老爺,事已至此,您說怎麼辦?”福叔問道。

沈不遇沉思片刻,頗有些無奈道:“你對外說是暴病而亡,好好埋了。女人而已,不用那麼在乎,我在乎的是臉麵。唉,想我為官二十多年,能平外患卻不能省家事啊!”

“老爺!”外麵兀地一聲,沈不遇轉過臉,不由得神色陡變。柳茹蘭一步步走了進來,目光始終盯著自己的夫君。也許是心虛,沈不遇眼皮跳了跳,高傲的頭不經意間垂了下去。

“茹蘭,你也知道了?”柳茹蘭深重而緩慢地呼吸,冷笑道:“我們做妾的,如你做臣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讓你死,你得死,讓你苦,皆得苦。女人在乎的是身邊的男人,男人在乎的卻不是女人,而是臉麵。”

“我不是這個意思。茹蘭,你不要誤會。”沈不遇壓低聲音解釋道。“誤會?是妾身看錯了老爺。”柳茹蘭聲音顫抖,竭力控製內心的怨懟,繼續道,“都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在妾身這裏則不然,妾身眼中隻有老爺。想當年父親將妾身許配給老爺,隻因老爺為人不虛浮,文采和質樸兼備。沒想到,老爺一而再再而三做出讓妾身心寒失望之事,草菅人命、欲蓋彌彰!”

沈不遇一陣煩悶,替自己辯解道:“我有今日,都說是靠恩師的提攜。可到了後來,哪一樣不是我殫精瀝血拚回來的?尤其是穆氏一族橫厲,梁帝軟弱無能,朝中風雨如晦、雞犬不寧,我苦不堪言,誰懂?你口口聲聲質問我為何隱瞞過去,蓄意殺人,我是對不住你,可我的難處你懂不懂?”

“妾身知道老爺的難處,才不計較過去。可是,老爺非但拆散陶先生一家,還至陶媽於死地。為了讓休休死心塌地回來,你又殺了陶先生!為了保住老爺的顏麵,他們無辜被害,他們何罪之有?”柳茹蘭氣得渾身發抖,眼裏濺出淚水。

沈不遇也激動起來,含著陰狠說道:“這些人怎樣與我無關!我要保的,是整個沈家!沈家的命運、沈家的威望都靠我,我責無旁貸!還有休休,我對她一味忍讓、遷就,為了她差點成了整個江陵的笑柄,可她至今都不肯認我,她是怎麼回報我的?”

“你教她如何回報你?她恨你,早晚會離開這個家的!”

“與其這樣不通情理,我也不認這種女兒,想走就走!”

柳茹蘭氣憤難當,揚起手。沈不遇並不躲閃,眼神陰鷙地緩慢轉過來,柳茹蘭顫抖著放下手,覆麵哭泣起來。

欣楊一直悶聲不響,他扶住母親,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這時候,燕喜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一見老爺夫人便大哭道:“小姐……小姐走了!”

柳茹蘭驚醒,顧不上擦眼淚,急問:“去了哪兒?”

“不知道。小姐死活要走,奴婢攔不住……”

“報應,報應真要來了!”

柳茹蘭哭道,一句話都沒和沈不遇說,便拉著欣楊匆匆而去。沈不遇心裏又是一陣急躁,揮手示意福叔:“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找!”

原地徘徊了幾步,他往書案上猛一擊拳,還是一撩袍角出屋去了。

休休獨自到了天際的府邸外。大門緊閉,周圍寂靜無人。

天色灰蒙蒙的,日光暗淡。她站在樹藤下,望著門楣上的匾額,字跡模糊,她的眼睛也模糊。

“天際哥,我來了。卯時一到,你要把我領進門啊……”此時的天際,正和母親倪秀娥坐在嵇明佑府裏的客廳裏。倪秀娥端坐片刻,見四下無人,整了整衣襟,又撫摸頭上的荊釵,輕聲問:“四寶,娘的頭發有沒有亂?”

天際目光望著窗外,神思有點遊離。倪秀娥又喚了一聲,天際才轉過臉,茫然道:“娘說什麼?”

“出門到現在,我看你傻愣愣的丟了魂似的,有什麼事嗎?”倪秀娥關切道。

天際訕訕一笑,裝作隨意道:“沒事,娘別擔心。”倪秀娥放下心,開始自我檢討起來:“對了,瞧我這糊塗記性,在這種場合要叫你天際,別叫小名。娘雖來自鄉野,這點禮數可是不能丟。咱好歹在大戶人家待過,懂得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