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巋兒……”蓉妃始料不及,絕望地哀哭起來。蕭巋不理會母親的可憐相,眼中的怒火在燃燒:“還有您,您知道這層關係還合計騙我!沈不遇這個老狐狸,我恨了他十幾年,我不會讓他的陰謀得逞的!”
蓉妃猛地拉住兒子,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聲音卻蒼白無力:“就算你已知道了他們的父女關係,你和休休也是情投意合、兩心相悅的,休休何錯之有?”
蕭巋又笑起來:“母妃錯了,孩兒閱人無數,休休小姐不過是其中之一,何談情投意合、兩心相悅?”他帶著狠意看著母妃,加重語氣,“轉告沈不遇,我不過是葷腥味吃得太多,換個口味罷了。”
蓉妃被徹底擊垮了,她氣得全身發顫,指著蕭巋,髻上的玉墜步搖晃得錚鏦作響:“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你給我滾出去!”
蕭巋發泄完了,痛快得酣暢淋漓,他湊近蓉妃,滿臉促狹邪氣地笑:“母妃別生氣,明天孩兒就要當新郎官了,您理應高興才是,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您就可以當上皇祖母了。哈哈……”
他笑得肆意,邊笑邊往外走,等他的身影隱退在殿外,那陣惱人的笑聲還縈繞在殿梁上,久久不能消逝。
蓉妃頹廢地癱在梨花木椅上,絲絲陰涼從腳底一直升到心窩,撞得心口隱隱作痛。這才想起裏麵還有人,一口氣哽得難受,有氣無力道:“出來吧。”
等了半晌,才見幔帳掀了一角,休休緩慢地走了出來。她的臉色慘白慘白,如雪般透明,清澈的瞳孔裏空洞洞的,仿佛她的神誌已飄蕩在遠處,眼前的景象俱不真切。
“休休……”蓉妃緊張地喚了一聲。休休的眼睛瞪得渾圓,似乎要在透深的夜色中探索出一絲光亮,又掙紮著想逃避眼前發生的一切。蓉妃後悔不已,心竇顫動得厲害,情不自禁抓住了她的手。這才發現,休休仿佛剛從冰窖裏出來,一雙手冰冷透骨。
事已至此,蓉妃隻好勸道:“休休,既然知道了,就想開點啊。不是你的錯,不怪你,是沈大人不對……”
休休仿若未聞,僵直著身子往外走。蓉妃又擔心地喚了她一聲,拉著她的手不敢放。
休休這才將目光移向蓉妃,緊抿的嘴角牽起嘲弄的笑,道:“是該好好轉告沈大人一聲,他的計劃又落空了。”
蓉妃頹然鬆手。休休也未施禮,穿過鮫珠紗的門簾,一步步向殿外走去。甬道上,一架步輦正靜靜候著。蕭灝錦衣翩翩,看見她的臉色,臉上淡淡的笑意旋即斂去。他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擔憂地望著她:“怎麼了?三哥說了些什麼?你的手為什麼這麼涼?”
休休的雙眼迷離空蒙,卻突然嗤地笑了:“原來是這樣哦……”
蕭灝感覺不妙,忙扶住她的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該來,不該來……”休休嘴裏細碎念著,已站立不住,整個人滑落在蕭灝的懷裏。
萏辛院。休休獨自坐在雕花長窗旁,臉無血色。麵頰迎著日色,仿佛一道冰雪雕琢的剪影。聽燕喜說,這兩天來,休休總是以這樣寂寞的姿勢坐著,久久不語,偶爾落淚。
蕭灝沉默地站在她身後,歎了一口氣,來到屋外。此時暮色漸重,皇宮方向隱隱有禮炮聲傳過來,暮春的風拂過院牆,攜進幾許百合香。一場舉國歡慶的婚典即將開始,而他心中煩悶得厲害,除了過來陪休休,再無要緊事一般。
那日他將休休送出皇宮,沈不遇等候在宮外,一見休休半清醒半迷糊狀,大驚失色,便匆匆帶著休休離開。蕭灝自是不放心,緊隨而去。
休休悠悠醒轉,看見沈不遇,情緒極不穩定,歇斯底裏地大哭起來。這時候二夫人柳茹蘭也聞訊趕來,一改往日溫婉安定的模樣,抱住休休哭道:“誰都不要阻攔她!讓她痛痛快快哭一頓吧!可憐的孩子!”
她指著沈不遇,突然罵了他一句。而沈不遇狼狽地站在那裏,全然沒有宰相的威嚴,絮絮地細說,試圖解釋什麼。
沈家鬧成這樣,蕭灝本想退避,剛出屋,卻聽見休休嘶啞的哭叫聲:“你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已經死了!兩年前死了!”
蕭灝終於明白了。他不由得想起初次見到她的模樣,青澀單純,笑意幹淨,在沈不遇麵前誠惶誠恐低眉狀,哪會知道,這個人就是她的親生父親?他再次替她難過,出神地望著窗邊的剪影,看著看著,眼裏也有了濕意。柳茹蘭和欣楊快步進來,對著蕭灝福禮,柳茹蘭輕聲道:“四殿下,宮裏在催了,你快回去吧。”蕭灝並未在意,隻微微一笑:“無妨。大婚的是三哥,他們都圍著他轉,我在不在都一樣。而這裏有個傷心人,不是嗎?”
“四殿下為人和善溫良,請勿替休休擔心,傷心人總有傷口愈合的一天。親情終歸是親情,打斷骨頭連著筋呢。”欣楊在旁邊嘀咕道:“本來就是父親不對。他想和皇家結親,才把休休接回家裏,不然我哪兒知道還有個親妹妹?”
“閉嘴了!你嫌事情鬧得還不夠大嗎?”柳茹蘭回頭訓斥兒子。蕭灝也正色道:“我是外人,按理不該插手其中,可不得不替休休說幾句。
以沈大人現在的身份,即使外麵有諸多緋聞野史,他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將休休接來,誰能奈何得了他?隻是因為,三哥從小對沈大人有成見,沈大人才故意隱瞞真實的父女關係。無論三哥娶誰當皇子妃,一旦知道實情,越發對沈大人加深恨意。休休可憐的遭遇,全是沈大人自私所致。”
柳茹蘭聽得麵泛紅暈,不自在地苦笑,到底還是替丈夫辯解道:“皇上都有三宮六院,我去阻止相爺娶妾生子,那是不可能的。此事突然,誰都料不到,老爺為此已夠尷尬,他也是身不由己啊!你說還能怎麼辦?”
說到此,她心裏也委屈,默默拭去淚水:“休休身世已明,不用在沈家低著頭做人,算是壞事成了好事。”
欣楊扶住柳茹蘭,輕聲安慰起母親。蕭灝也是說不出的無奈。抬眼看去,隻見落日的餘暉滲入長窗,一片光影中,休休還是靜靜地坐著。他心底掠過一陣傷感,說了一句甚為客套的話:“辛苦沈夫人,我過會兒再回來。”說完,拱手告辭而去。
他到皇宮的時候,隆重莊嚴的婚典即將舉行。彩飾殿梁上結著大紅的綢花,整座皇宮青璅綺疏、極盡奢華。梁帝、皇後、蓉妃,以及嬪妃命婦、王公大臣齊齊歡聚,純衣縑裙,花釵鳳冠,一派喜氣洋洋。
蕭巋頂戴金花,身著大紅喜袍玉帶,胸披紅帛,看過去富貴而顯目。他看見蕭灝,步態赳赳地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笑道:“好啊,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這麼晚才過來,小心我不饒你。”
“三哥今晚是新郎官,不要貪杯才好。”蕭灝微笑而答。兄弟倆握拳相賀,又去了梁帝那裏見禮。大皇子蕭韶坐在弟妹堆裏,將蕭灝拉到一邊,掩不住地興奮道:“四弟,今晚咱倆喝個痛快。下一次,喝你的了!”
蕭灝坐定,瞥見了大臣群裏的沈不遇。沈不遇的臉色沒變,笑意卻十分僵硬。蕭灝微微揚唇,看了一眼沈不遇,淡漠地別過臉去。
時辰到,鎏金蓮花燈次第燃放,皇宮上空亮如白晝。鼎爐裏焚著百合香,香煙嫋繞,好似透薄的輕紗在空中曼舞。伴著人們如沐春風的笑容,一場完美堂皇的婚典開始了。
在執事宮人的唱和聲中,鞭炮一路燃放。隻見旗鑼傘扇開道,喜轎在鑼鼓喧天中,遠遠從宮門顛進來,轎帷上“禧”字圖案鮮豔而熱烈。觀望的人群騷動起來,皇子公主們開始鼓動蕭巋:“三哥,快下去迎娶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