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闕篇 貳(2 / 3)

休休難為情地答應,白皙的麵頰帶著薄薄的紅暈。她生怕被二夫人察覺到心事,低頭迅速地鑽進了車內。

秋老虎炙熱,沿路蟬聲此起彼伏。休休的目光流連於翠綠香茵,體會這一年來的改變,心中的情絲像芳草那樣瘋長。她憧憬與蕭巋能遊遍綠野,忘情嬉戲酣歌,不辜負屬於他們的珍貴的年少青春。

到了蕭巋所在的院落,蔣琛等人將車內的藤箱搬運下來。休休進了院門就一路快走,走到後院的假山旁,她驀然止住腳步,一時間忘記蕭巋所在哪間屋了。

假山後閃過一道人影,有人突然攬住她的腰,連施禮的時間都不給她,那人的下巴就抵住了她的前額。休休整個人倚在他的懷中,甜甜地輕喚:“三殿下。”

蕭巋慢條斯理地抬起她的下頦,佯裝生氣地問:“怎麼這麼晚才來?沈不遇不讓你見我?”

說話間,一隻手摩挲著她的手背,與她五指交纏。“不是這回事。是我病了幾天,今日好了就來看你。”休休笑著解釋。蕭巋眉頭一揚,隨即似剛出生的小狗,往她身上一陣亂嗅,嘴裏呢喃道:

“怪不得有藥味,還這麼重。”“嫌我了?”

“不,似苦還香。”兩人打情罵俏,蕭巋的鼻子蹭著休休的鼻子,嘴唇癡癡地湊上來,在她的唇上輕咬了幾口。他一雙眼睛裏瀲灩著光華,又亮得讓人眩暈,隻是與他對視片刻,休休整個人不由得酥了。

她想起臨走時二夫人的叮囑,連忙推開蕭巋,退閃到假山另一邊。蕭巋拉住她,緊貼著她的身子,讓她無法擺脫。

“我馬上要回去了。”她顫聲道。蕭巋小孩子撒嬌一般,用半是固執的口吻道:“不許回去。這兒比山裏好很多,今晚就陪我。”“不行的,殿下。”

“你睡裏邊,我睡外邊,不礙事的。就陪我一晚,明天送你回去。”休休心猿意馬,內心又拚命掙紮,嘴裏連連說著“不行”。糾纏之中,裏院有了響動,兩人這才一驚,同時抬起頭。誰都料不到,蕭灝就站在月洞門前,神情驚痛萬分,將近焚燒的視線重重地對著休休。

“四殿下!”休休不由得脫口叫道。“灝弟!”蕭巋也喚了一聲。

蕭灝並不應答,滿臉充滿了挫敗感,眼裏掠過一道陰霾,轉身而去。休休撩起裙擺就想追去,蕭巋及時按住她:“我去叫他。”說罷大踏步出了月洞門,人影很快在繁茂的樹叢間消失。休休站在原地等候,心緒變得無措不安。印象中的四皇子,嘴角微揚,一張溫和的笑臉,那樣秀致的模樣掩飾不住深情。他不止一次提起過他的情意,但是她沒有接受,因為她心裏隻有蕭巋一個人。但是,四皇子待她真心,那麼善良的一個人,她根本不想去傷害。

過了很久,蕭巋才出現,臉上透著凝重。休休迎上去,關切地問:“四殿下呢?”“我跟他聊了一些。他不想進來,執意要回去。”“他是因為我。你們兄弟久別重逢……”休休緩緩吐出一口氣,心裏還是充滿了愧疚。

“有機會還是能見麵的。”蕭巋眉微微挑著,浮起耐人尋思的笑靨,“原來四弟的意中人就是你。他這人有時候一根筋,誰都不好勸他,往後的日子可怎麼辦呢?要不,你去跟他明說,蕭巋和休休要鶼鶼鰈鰈,比翼雙飛。”

說著,還做了個雙臂騰飛的動作。

休休羞赧得臉又紅了,作勢打了蕭巋一下,道:“我更不敢勸他,怕看見他的傷心樣。被他知道了也好,可我心裏還是難受。”

蕭巋忍不住摟住她,笑意雖存,卻一本正經道:“兄弟之間感情再好,這種事絕對不能讓的。你也別一味地怕他難過,要斷的自然要斷,你隻有我。聽見沒有,你隻有我。”

“我隻有你。”休休不禁應道。那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蕭巋傳遞給她的那道霸氣。那是她喜歡,甚至迷戀的。

蕭巋低頭看休休嬌柔的臉,如畫的眉目,清澈的明眸,突然生出一陣憐惜。

她不是宮裏隨便應召的嬌娥,是總有一天會與他相守,共結一雙並蒂的蓮花。想到這裏,他不羈的眉眼惹上一層端凝,拍著她的肩沉默不語。也許是蕭灝的突然出現,多少攪亂了心緒,兩人默默地站著。過了半晌,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道:“我們—”蕭巋咧嘴笑了,說話從未有過的溫柔:“天色已晚,你還是回去吧。”休休也溫柔地點點頭。兩人手牽著手,初綻的晚霞映照著他們的身影,浪漫而迷人。

暮色即將降臨,鄭懿真徑直入了蕭灝的房間。裏麵還沒掌燈,隻從窗紗透進來幾縷夕陽,幔帳乃至桌椅罩上一層蒙蒙的光暈。懿真四處張望,方發現蕭灝靠在彌勒榻上,神情呆呆的,有一種悵然若失的味道。

“灝哥哥,我娘喚你吃飯了。”蕭灝合著雙眼,對表妹的喚聲恍如未聞。從進來至今,他就坐在原地不動,什麼都不願去想,卻什麼都想著。“怎麼啦?不舒服?”懿真撫上表哥的額頭。蕭灝皺了皺眉,將身子往後縮了一下。

懿真奇怪地眨眨眼,順勢坐在蕭灝身邊,單手支頤,若有所悟地問:“是不是二叔又說你了?唉,誰讓皇上把你過繼給了二叔,二叔就是你爹。他火氣又大,動不動就生氣,你連半點抵抗都沒有。看你還是四皇子呢,比常人可憐多了。”

“可他也是這世上最關心我的人。”蕭灝低歎道。“我也關心你啊。”懿真並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一把抓住蕭灝的衣袖,想拽他起來,“快去吃飯吧,爹娘都等著呢。”

蕭灝懶洋洋的不動,將懿真輕輕推開,道:“我不餓,你自己回去。”“灝哥哥!”

懿真從沒見過蕭灝這般有情緒,不覺跺了跺腳,生氣了。“不要來打攪我,出去把門關上。”蕭灝翻個身,索性背朝外麵,聲音淡然無力。“失心瘋了。”

懿真嗔罵一聲,嘟著嘴隻好走開。暮色四合,陰暗如潮水般湧入。屋子裏仿佛寒意驟升,蕭灝感覺自己被凍住了,隻覺四麵沒有溫度,正如那人的心,怎麼也溫暖不了。但是,他舍不得去怪她。她就倚靠在蕭巋的懷裏,麵容浮起的嫣紅恍如桃李,濃密的眼睫顫顫的。

她在笑,笑得那麼甜,那麼癡。她不止一次投給他笑意,卻不是這樣的。原來女人的笑有好多種,他從小指望不到母親的笑,在回憶中,真正讓他滲進骨血裏的笑,來自這個叫休休的女子。

到今日他才深切體會到,她隻是對他笑笑而已。酸楚在一瞬間湧上,他掩住臉,一個人默默地哭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傷感地哭。他悶在房間裏足足三天,無人在意,連鄭德夫婦也不會去揣摩他的心思。因為在他們眼裏,打出生即失去母親的四皇子,溫順從不惹事,寡淡也不諧趣。便由他去。

這日,他還是出門去了。對三哥蕭巋的惦念,讓他暫時拋開心中的抑鬱。他覺得那天轉身就走的行為有點魯莽,兄弟倆隻說上寥寥幾句話。無論如何,蕭巋是他最親的親人,如今淪落至此,他理應再去看望他。

當日是有風天,蕭灝到達小村落的時候,風更緊了,還略帶涼意,仿佛預示了秋天就在眼前。他上去敲門,敲了半晌,才有人開門。

開門的是蔣琛,一見是蕭灝,似乎舒了口氣:“原來是四殿下。”“你以為我是誰?門關得那麼緊,捉賊嗎?”蕭灝半開玩笑道。“住在這裏雖隱蔽,賊人還是嗅到了氣息,不得不防。”蔣琛語意深沉,引著蕭灝往裏院去。走到月洞門前,正看見幾名侍衛簇擁著蕭巋走來,個個手持刀劍,神色嚴肅中透著緊張。“四弟,你先去廳裏坐坐。”蕭巋招呼道。蕭灝情知蕭巋有事,便答應一聲。蕭巋近到蕭灝麵前,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正想再說什麼,這時又起一陣大風,將沿牆枝繁葉茂的樹木吹得劇烈擺動,樹葉沙沙作響。蕭巋似乎發現了什麼,一把推開蕭灝。“小心!”

幾乎同時,冷不丁一支暗箭射來,不偏不倚射中蕭巋的左臂。“有刺客!”

有道黑影從斜橫的枝葉間穿過,翻越牆簷,很快消失了。蔣琛率幾名侍衛沿牆而上,追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