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闕篇 貳(1 / 3)

丹闕篇 貳

回到宰相府後,休休按照蕭巋的囑咐,開始著手收集一些兵書和史冊。從宮內搬書無疑驚動穆氏,沈不遇隻好從自己書房和同僚那裏挑了些,竟裝了滿滿兩個藤箱。

雖是初秋,暑氣未退,江陵的氣候比深山密林燠熱。白日裏,休休一時適應不過來。晚間又接連下了兩場大雨,雷電閃閃,讓休休自然而然想起遭遇泥石流的恐怖場麵。這樣一驚一乍,加上連日忙碌不得歇,休休終於病倒了。

此事被蓉妃知曉,她心裏委實過意不去,便著禦醫去宰相府給休休搭脈診病。二夫人柳茹蘭一心記掛休休的病體,天天去萏辛院探視,將老爺先前的告誡撂在了一邊。好在休休年輕,高熱兩天後就退了,隻是體虛力乏,整日安睡。

休休去山林的時候,蕭灝來過幾次,總是見不到她。從沈家二夫人口中,他得知休休去了老家孟俁縣,幾時回來還不得知。蕭灝雖是信了,可是發現休休的貼身丫鬟燕喜尚在府中,他心裏還是有一絲不安。莫非休休有什麼隱情?

自從蕭巋被貶離宮,蕭灝覺得偌大的皇宮缺了什麼似的,便搬到大舅鄭德府裏去住。大舅家清靜,他也不用看那些宮人內侍的臉色,倒也過得方便自如。表妹懿真有時過來陪他,臉上布滿愁雲,也沒了以前的活潑勁兒。好好地聊著話兒,眼裏不知不覺透著一層淚光,她總會問:“三殿下還會回來嗎?”

一句話觸及蕭灝的心事,他心裏也惦記著三哥,對他的遭遇又無可奈何。兩人每次提到蕭巋,總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這日,二舅浣邑侯鄭渭突然出現在了都城。蕭灝這才想起,二舅允諾的半年期約到了,莫非他此行是來捉他回浣邑?他終日在忐忑不安中度過。鄭渭到了江陵,即去皇宮覲見梁帝,直到晚間才回來,又匆匆進書房和鄭德密談去了。蕭灝隱隱感覺朝中有大事,站在書房對麵專注聆聽,隻斷斷續續聽到“北周”“楊堅”幾個字。

他立即想起了久無音信的三哥。三哥因楊堅惹下禍事,而這次,楊堅又因為什麼,讓二舅變得如此心急火燎的?

蕭灝素來不諳政事,此番卻無端地猜疑起來。他站在原地不動,深思不已。書房門被推開,鄭渭和鄭德並肩出來,幾乎同時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蕭灝,驚訝地對視了一下。蕭灝躲閃不及,忙行了禮,想就此離開。“灝兒!”鄭渭大聲叫住他。蕭灝悔得頭皮發麻,隻好老實在原地待著。鄭渭兄弟踱到他麵前,果然,鄭渭開口便問道:“我讓你在江陵逍遙半年,那個沈休休,你追到了沒有?”“舅舅,您知道我愚笨,沒那麼快……”蕭灝勉強應道。“連這種事情都搞不定,真夠笨的!”鄭渭叱道:“你飽讀聖書,能文有悟性,都快二十歲的人了,卻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懵懂,何其笑談?”

蕭灝長這麼大,第一次受舅舅這般訓斥,隱忍著不發一言。鄭德看在眼裏,勸說道:“這怪不得灝兒。能與沈大人攀親,那自然是好。隻是男女之情不能急於求成,更勉強不得,隻能慢慢來……”

“男女之事好比打仗,須得速戰速決!我看,分明是沈不遇搞拖延戰術,瞧不起咱家灝兒!”鄭渭粗聲打斷,矛頭轉而指向鄭德,“你也是,一心想讓懿真當上皇子妃,讓她跟在蕭巋這小子屁股後麵轉。結果呢,人都貶走了,還當什麼皇子妃?狗屁!”

鄭德反遭一頓訓,又情知鄭渭的脾性,隻有搖頭苦笑。鄭渭回頭又訓蕭灝道:“你是梁帝之子,堂堂四皇子殿下,若僅僅是顯榮高爵待在浣邑,那就大錯特錯了!當下蕭巋被貶走,皇上立嫡之事緩行,你雖不能接替蕭巋,但這正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算了,沈家這門親事不要也罷!”

蕭灝聞聽最後一句,脫口道:“我隻喜歡休休!”鄭渭瞪圓了眼珠子,還想說話,鄭德在一旁再次勸說道:“灝兒的性子,像極了咱家去世的妹妹,鑽進死胡同硬是出不來。你越說他,他越死磕,你不說他,他反而自己會想明白。二弟,就隨他去吧,說不定哪天沈家的孩子真的跟他走了。”

“唉,怕就怕灝兒這孩子毀在‘專情’二字上麵!”提起死去的妹妹,鄭渭大是感歎,竟難以繼續直然責備,搖搖頭走了。蕭灝望著兩個舅舅離去的背影,全身大汗淋漓,回到自己房間心頭還怦怦直跳。

一夜糾結,對休休始終放心不下,翌日上午趁鄭渭出去辦政務,蕭灝整肅衣冠又出門去了。宰相府外,守門的侍衛一見是四皇子,全都躬身迎接。“小姐在嗎?”蕭灝照例問。

“在在。”蕭灝聞言大喜過望。守衛正要去通告二夫人,蕭灝及時阻止道:“來的次數多了,不用每次煩勞你家二夫人。我直接去萏辛院,隻管通告一聲燕喜便是。”守衛稱喏,忙著通告去了。蕭灝獨自進入萏辛院,聞到一股藥草的氣息,麵露驚訝。裏麵的燕喜揭著珠簾出來,蕭灝便道:“怎麼有藥味,誰病了?”燕喜施禮:“小姐染了風寒,病了三四天了。”蕭灝一驚,不斷地責怪自己:“我是夠笨的,早來幾天就好了。”“小姐得病,跟四殿下早來晚來沒多大關係。”燕喜跟蕭灝熟了,也就不拘禮節開起了玩笑。在她眼裏,四皇子既溫和又俊雅,對小姐又體貼,比那個倨傲自大的三皇子好上十倍百倍。小姐自從認識三皇子起就黴運不斷,還不如選擇四皇子來得實在。

蕭灝進了屋,便放輕了腳步,揭了軟簾望向裏屋。屋裏窗子關著,窗帷遮著,半明半晦的,海紅帷帳裏靜悄悄的沒有聲息。

“小姐可好些了?”他輕聲問。“好些了,隻是剛睡著。”

蕭灝連忙噓聲,躡著腳走到茶案旁,低笑道:“這會兒不要喊她,等她睡醒了再說,我先在這裏等等。”

“廚房的藥快煎好了,奴婢端藥去。”燕喜說完,便轉身出屋去了。蕭灝靠茶案坐下,慢慢地飲茶。看案上整齊地碼著兩摞簡冊,隨手翻開,見是兵書,不覺有點奇怪。順著案頭往下看,底下放著兩口大藤箱,上麵幾卷同樣是兵書史冊。

他不覺暗暗想到:三哥最愛看這些書,休休的屋裏怎麼有這些?整理得這麼細心,要送到哪兒去?

他將書冊整理放好,坐了一會兒沒事做,順手拿了一本來看。簾鉤一響,燕喜捧著一個銀盤子進來,上麵盛著一隻翡翠綠蓋碗兒。見蕭灝在那裏閱書,她低低地笑道:“這些書本該送出去了,小姐一病,就暫時放在這兒了。”

“送去哪兒?”蕭灝和氣地說話。“三殿下那裏。”

蕭灝一愣,自言自語道:“原來三哥已經回來了……”燕喜以為蕭灝知道,這會兒自知自己多嘴,忙說:“奴婢講著玩的,殿下莫怪。藥涼了,奴婢這就喚醒小姐。”裏麵傳來休休的說話聲:“燕喜,是四殿下來了嗎?”蕭灝喚住燕喜:“我端過去吧。”他接過銀盤子,小心地進了裏屋。休休正要見禮,無奈頭暈乎乎的,隻好重新坐下,有些歉意地朝蕭灝一笑。

蕭灝將藥碗端給她,見她腮邊有些紅紅的,恐是熱尚未退,便伸手輕輕地向她額上拭了一拭。

“出了一身汗,不妨事了。”休休柔和地說話。蕭灝待她喝完藥,接過濕巾擦去她嘴角的藥汁,看著她的臉色,微笑道:

“看見兩大箱書,燕喜說是三哥的,莫非是玩笑話?”“真是三殿下的,相爺讓我整理,他已經回江陵了。我病了就擱在那兒了,過兩天就送過去。”休休倒大大方方地回答,並告訴他確切地址。

蕭巋從小跟蕭灝最要好,在山林的時候,不止一次聽他提起過四弟。回江陵也是低調行事,朝中隻有沈不遇幾位大臣知道。蕭灝孤獨慣了,自然沒人告訴他。

蕭灝釋懷,對剛才自己胡亂猜疑感到羞愧,孩子似的笑起來:“可以見到三哥了,真好!”

休休一夜好睡後,感覺身體舒爽暢通很多,連走路也不再輕飄飄的了。她怕蕭巋惦記書冊,心裏又不住地想念他,便決定今日就去小村落。

沈不遇不在府中,她請示柳茹蘭。柳茹蘭自然首肯,喚男用準備馬車,將兩大藤箱抬進車內。又不放心,吩咐兩名家丁一路隨從。

休休忙委婉勸阻道:“外麵亂糟糟的,三殿下算是隱秘在那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柳茹蘭覺得休休言之有理,也就作罷。直送到府門外,待休休臨上車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便叮囑道:“速去速回。你一個大姑娘家,老是往外麵跑,可不好看。大夫人自是看不慣,已經出閑話了。你和三殿下的事我也不好妄斷定評,凡事謹慎點的好,免得被人嘮叨了去。”